评邹惟山组诗《九凤神鸟》

时间:2022-10-13 06:35:46

内容摘要:湖北诗人邹惟山的《九凤神鸟十四行抒情诗九章》展现了诗人对楚地楚俗的长期观察,表现了诗人对楚文化图腾“九头鸟”形象及其所体现的精神内核的深入理解,以超越的想象力与语言把握力创造了一曲山重水复、曲折多姿的当代“楚辞”。意象丰满、语言华美、形式新奇、境界高远、意味深长,是当代汉语格律诗创作取得的重要收获。

关键词:《九凤神鸟》 汉语十四行 楚风楚俗 当代楚辞

湖北诗人邹惟山(邹建军)先生近年来坚持汉语十四行诗的写作,以少有的努力进行诗歌思想与艺术的追求,终于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艺术体式与艺术风格,在当今诗坛产生影响。惟山的诗歌,无论是在思想情感上还是在语言形式上都有所创新,达到了很高境界。到目前为止,已有数十组汉语十四行诗面世,并编有诗选一部与中英对照本的汉语十四行诗集一本。《九凤神鸟十四行抒情诗九章》[1]是其最新力作之一,限于篇幅,在此选择其中四首进行分析与探讨:之一:以启山林;之四:惊采艳艳;之六:风雨莲花;之八:彩云飞翔。对故乡与世界范围内的自然山水进行描写与观照,一直是惟山诗作的主要题材与主体思想,他创作的自然山水诗代表了当代中国自然山水诗派在思想与艺术上的最高成就。在《九凤神鸟》组诗中,我们看到古老楚地重重叠叠的山峦、溪涧纵横的大川名流、雕栏画栋的亭台楼阁、云蒸霞蔚的人文荟萃等等自然山水意象,集中体现了丰富的诗意想象与诗美发现。这些古旧而又全新的意象及其组合,恰似诗人心中山环水绕的曲曲歌吟,有着极为深厚的文化意味,表现了诗人对博大历史时空的建构。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组诗呈现了幅幅情感性与诗意化兼具的自然山水地理图式。因此,它是当今世界难得的诗歌艺术精品,值得引起高度重视。

九凤神鸟》的重要的意义与价值,主要体现在“三曲歌吟”上:

第一曲歌吟:诗人以生长在山环水绕地理环境中的一只九凤神鸟,作为中国中部地区楚人的古老图腾而展开丰富的联想,深情地讴歌了楚地文化以及相关风物的瑰丽多姿与深厚神韵。古老的楚文化之奇丽浪漫与神秘浑厚,是诗人着力歌颂的对象之一。诗人在“之六:风雨莲花”中写到:“楚国的文化妣美于古老希腊/有人在亚洲东南部妙笔生花/长远的文脉支撑着整个华夏”,将楚国的文化成就放在整个世界的视野里进行考察,并作出了独立而科学的情感评价与美学评价,由此可见诗人对于楚文化传统的高度肯定,以及明确的自我的情感倾向。楚文化是华夏文明历史源远流长的河流之一,在历史上曾经蔚为大观,足以与古希腊文化的成就相比拟。据资料考证,楚文化在青铜冶炼水平、漆艺台榭水平、驱车陷阵水平以及音乐艺术水平等方面形成了自己的优势,超过了希腊文化,对亚洲东部、东南部与南部文化产生过巨大的影响。因此,诗人满怀对楚地历史与文化的深沉热爱,以及为能够生活在这片古老文化之地而感到骄傲与自豪。楚人的勇于进取与超越创新的智慧,也是诗人倾情歌唱的对象之一。在组诗的开篇,诗人就这样唱道:“筚路蓝缕她捧起了苦难的土/以启山林她敲响了欢乐的鼓/以处草莽她跳起了绚丽的舞”(《之一:以启山林》),是对楚国先民生活处境与精神气度的一种诗意揭示。历史表明,远古时代的楚国先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面对艰难生存处境而励精图治、奋发图强,其执进取与智慧勇毅之根性,一直流淌于楚人的血脉中,历千年而不变,亘万古而长新,从而“楚国人才能以才智引领时代”(《之八:彩云飞翔》),开拓了广阔的疆域并发展出灿烂的文明。“九凤神鸟”作为楚文化精魂所具有的象征意蕴,也是诗人所发掘的重要对象之一。那一只悲伤的“九凤神鸟”,自有史以来就盘旋在楚地的上空久久不肯离去,那双悲悯的眼睛其实就是诗人的双眸,深情地注视着楚国这块古老的大地,以及生活在这块热土上的人们,它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深情地倾听着人世间的风云变幻;同时,诗人也看到一些外乡人对“九头鸟”形象的误解,更时不时地有一些旁人对“九头鸟”形象的恶意中伤。历史上所发生的与此相关的事件,一度让诗人陷入深深的忧伤。正是这样的历史事实与诗人情怀,让诗人更多了一些对楚国文化传统的深度思索,以及对楚地自然山水的精细观察。诗人大胆地提出一种全新的观点:“九头鸟”就是楚文化的精魂,它本是智慧与聪明、独立与顽强的象征,并非象有的外乡人所指称的“狡猾”与“奸诈”的代名词。于是,诗人这样深情地唱道:“天上九头鸟不是地下湖北佬/九凤神鸟的羽毛里全是忧伤”(《之九:东海之上》)。因此,我认为《九凤神鸟》是一组歌吟楚国古老文化传统的深情之诗,是一曲诗人对楚人情格与心性的热情之诗,是一组有意为“九头鸟”形象辩护的具有鲜明批判精神的思想之诗。

第二曲歌吟:诗人以重峦迭嶂的山峰、水流盘曲的江河湖海、生长于山水之间的丛林鸟兽等具有楚国特色的自然山水与神话传说作为主体意象,以独特的艺术形式表达诗人长期以来的所思所想。诗中涉及到楚国西北地区的“列列长山”,如神农架、长江中游、古老襄阳等地的绵延高山意象,也涉及到楚国东南部地区的平原与谷地,如云梦古泽、鄱阳波涛、汉水南流、洞庭湖、大平原等地的平原湖泊意象,可以说整个楚地的自然山水都在诗人的笔下得到了再现与重生。在组诗里,南国楚地的自然地理景观多种多样:东西南北之间,高山与平原错落而有致,湖泊与河流九曲而三弯,大江芳泽云蒸霞蔚,山野丛林鸟兽日夜出没,风雨晴晦朝夕不同,形成一个山环水绕的地理空间,这就是以楚国为中心的中国中部立体的、真实的与完整的自然地理空间。正在此自然地理想象的基础上,诗人将楚国文化与古老希腊文化两相比照,将楚文化放入华夏文化进行考量,再将华夏文化放入亚洲地域进行观照,于是诗人将东方的楚国文化精神认同为西方的“巴比伦”精神等等。诗人笔下的自然山水,不仅是中国的自己的,也是世界整体的,因为诗人具有一种世界视野与人类情怀;这些自然山水意象不仅出于诗人自我的真切体验与深刻感受,多半也出自于诗人的种种艺术想象。与楚国相关的东西南北中的自然山水,与生活在那一片土地上的人与神,还有那些楚国神话里的动物与植物,如九凤神鸟、美人香草、风雨莲花、大鹏、神鹰、神龙、白虎等等,在组诗里都得到了生动而充实的诗意展现。如果说英语十四行诗特别讲究音韵结构等形式要素,并不特别讲究意象艺术的话,汉语十四行诗却不能离开意象而存在。因此,惟山先生所创作的一系列汉语十四行组诗,既有中国古典诗歌讲究意象营造与呈现的特点,又有英诗十四行在形式上特别讲究的音韵特质。正是众多新鲜而独特的意象营造与呈现,使其诗歌作品具有了与众不同的、远超当代许多诗人的诗情与意象之美。

第三曲歌吟:以楚地山环水绕自然意象的反复呈现为基础,以艺术结构的起承转合作为依托,形成了循环往复的诗歌艺术形式之美。其诗无论是在艺术构思还是在艺术表达上,都有着自己独立的结构方式。诗人采取英语十四行诗的艺术结构,又以汉语诗歌的音韵特点对之进行改造,终于形成了在艺术上的种种讲究。组诗里每首诗共五节构成,前四节诗每一节都是三行,最后一节以两行作为总结,于是形成了一种三、三、三、三、二的艺术结构方式。这种艺术结构与英诗里的种种十四行诗完全不同,也与20世纪中国的一些诗人的十四行诗相异,与惟山从前的以自由体式为主体的十四诗也不一样,因此,组诗可以说是一种全新的艺术创制。这样的艺术追求,让组诗在艺术结构上有了一种与英诗十四行同样的起承转合之美:层层上升又层层下降,反反复复、曲曲折折,有一种玲珑精致之美。从每首诗的体式来看,诗人故意用了一些反复的句式,或者一些反复的词语,这些词语分别处于组诗的不同位置,比如第一首诗中第二节三行诗都是以“也许是”开头,而第四节三行诗又是以“八百里”开头,从而形成了回环往复的艺术结构。这样的讲究不仅加强了诗歌的气势,也让组诗具有了与英诗十四行并不相同的整齐划一的形式之美。从诗歌的整体形式来看,全诗以“九”这个数字串联全篇:组诗共由九首组成,诗的主体意象是“九凤神鸟”,在每一首诗里面还都有与“九”相关的意象:“九头鸟”、“阳数九”、“九只樱桃小口”、“九凤鸟”、“九重彩笔”、“九凤形象”、“九凤翅下”、“九凤之香”、“九凤女神”、“九双迷人的眼睛”、“九天寻觅”、“九个人”,如此等等。可见,“九”这一神秘的数字作为诗中的主要意象与主体词汇,不仅有着其特定而独到的象征意义,而且作为诗歌艺术结构与艺术形式的主要关节点之一,让我们在阅读与欣赏的时候,容易产生一种起承转合、曲折反复的艺术效果。惟山先生认真地研究了西方十四行诗的种种形式,并对中国古典诗词有深入的分析,在此基础上将中国古典诗词与西方十四行诗有机统一,对中西诗歌中的各种要素进行再融合与再创造,从自我的人生体验出发,以创造性的想象为起点,通过将近十年时间的努力,终于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汉语十四行诗诗体形式[2]。

用汉语写作十四行诗,也并不自邹惟山先生开始,现代诗史上有冯至与志摩等诗人的艺术探索,当代诗史上有屠岸与卞之琳等诗人的艺术试验。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诗人在创作汉语的十四行诗,钱光培先生曾经编有篇幅较大的《中国十四行诗选》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其他人编的中国十四行诗选有也在十种以上。然而,一个人的成就往往并不只是表明在其首创,更是体现在其思想与艺术上所达到的高度。汉语十四行诗的写作自然有着太多的讲究,如果只是能够按照西方的十四行诗的体式用汉语来写一点诗作,也许算不上真正的十四行诗大家。然而,惟山先生与此有很大的区别。从总体上来说,邹惟山先生的汉语十四行诗对诗歌的题材是有所选择的,常将自然题材、山水题材、爱情题材、人生题材以及艺术题材等等入诗,具有一种广博、自由、开阔之气,同时也具有一种精致与典雅之美;更为重要的是,惟山先生汉语十四行诗有其独特的情感特质,既有对故乡自然山水的描绘,也有着自我人生的体验,更多的则是对人类命运与世界演变的深入思考。最为可贵的是惟山先生诗中的一切,全都出自于一个自我,一个活生生的思想者的自我,一个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自我,一个汉语诗歌形式的探索者的自我。那只一再哀鸣的“九凤神鸟”,那只从远古而来日夜飞翔的大鹏,那个以九重彩笔重铸九凤形象的诗人,其实都是诗人自我情感与思想的一种影像。如果没有诗人的自我,如果没有诗人对于自然山水的独到观察,如果没有诗人对于人类所面临问题的思考,如果没有诗人对于世界重大问题的探索,那就没有开阔自由的思想,那就没有独立而适中的艺术形式,那么,独特而意味深长的汉语十四行诗,也就不会出现在当代中国的诗坛。

《九凤神鸟十四行抒情诗九章》的写作与发表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平时总是听人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说此种话的人多半是外地人或者外国人,他们的本意是对湖北人的否定,出于一种不纯的动机。惟山先生有感于此,对楚文化传统里的“九头鸟”形象进行了研究,并在武汉社科联举办的“社科讲坛”发表了关于“九头鸟与楚文化精神”的专题讲座,在此基础上创作了这组具有代表性的诗歌作品[3]。因此,它首先具有一种拨乱反正的作用,要让天下所有的人认识到九头鸟不是“妖鸟”而是“神鸟”,它身上体现的是楚国先民的主体精神,而不是一种狡猾的品性与欺诈的民性,它正是楚国文化的精魂所在,正是楚国文化与其他中国南北方文化的巨大差异性之所在。同时,在汉语十四行诗的创作史上,此组诗以英诗莎士比亚十四行体为基础,全部以三、三、三、三、二为基本结构,押韵也富于变化,节奏却相对整齐,节与节之间、首与首之间形成种种对照,有的意象也在组诗的不同部分反复出现,因此形成了循环往复、来来去去的艺术结构,抒情委婉,达意奇妙,语言典雅,众多的典故让人回味,变化的句式令人产生回肠荡气之感,领略高低错落、起起伏伏、重重叠叠之姿。从其艺术结构来说与楚辞具有相通性,从其艺术语言来说与楚辞具有相似性,从其艺术风韵而言与楚辞具有相近性,所以可以将此当做一组山环水绕的当代《楚辞》来读,并以汉语十四行诗的独特形式与西方十四行诗的艺术相链接。

惟山先生在教书育人的同时从事文学创作,并取得不凡的成绩,在当代中国是为数不多的双栖学者之一;他受业于对于英语诗歌形式研究颇深的聂珍钊教授,以自己的创作实践与恩师的学术见解相映照,也是自然而然而水到渠成的创举。《九凤神鸟》是一组山环水绕、气度不凡的汉语十四行组诗,是我近年来看到的当代中国诗人的精心创造。《九凤神鸟》是诗人心中永远歌吟的小曲,愿诗人笔下的九凤神鸟尽情高歌,并展翅高飞吧!

注释:

[1]《九凤神鸟》发表于《中国诗歌》(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5期。

[2]参见邹建军:《关于十四行诗的创作与翻译问题》,《诗歌:无限的可能:第三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诗人作品集》,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

[3]邹建军先生受武汉市社科联、武汉市图书馆的邀请,于2011年4月23日在武汉图书馆发表专专题学术演讲《楚人图腾九头鸟与楚文化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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