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省婚姻 第5期

江南地区有种迷信，说筷子握得越长，将来找的对象越远。老一辈自然都希望小孩别嫁得太远，或者别娶个不知来路的婆娘，所以从小悉心教导：筷子捏短点，这么长像什么样子？

自打加岁起，我就不明白找个本地人有什么好。本地男人统统都有一种世俗气质，小青年拿烟的姿势已经跟中年人如出一辙，神色上那股接地气的模样也令人凛然一震。直到过了好几年，我才明白，婚姻这个问题，但凡距离在一百公里内，总是比远距离要好搞掂得多。

我叔叔在三十岁时，讨了个苏州老婆，按说江浙沪一家亲，没什么好折腾，但女方父亲偏是个有规矩的人。他规定我叔叔在结婚当天，必须从上海家里开车到苏州接新娘。虽说不过百八十公里路，但要赶吉时又要预防堵车意外，他不得不四点起床，同时摇醒一群伴郎，星夜兼程，方能到达。等到生了儿子，小孩多半时间在苏州外公家，讲得一口道地苏白，回一趟上海，几乎能把每个亲戚都逗笑。我爷爷不禁十分担心，说果然亲家奸诈，在母语上占了先机，从此他血液里都流淌着苏州人的一腔软语。

等到表弟结婚时，舅妈把关了数十位相亲对象，千挑万选，终于找到一位同小区的绝配对象。两人结婚的样子，好像当年跟邻居小孩约好了一起上学，两家人一起说着相同的方言，按着相同的规矩，热热闹闹操办了一场属于本地人的盛大婚礼。单讲提亲，表弟于某日吉时，专门提了猪后腿一只、鸡鸭各一只、鲤鱼一尾、糕点若干，像古代线本小说里的情郎一般，先去媒婆家请了那位包着庄严头巾的媒婆，再一起开车去到仅隔了两排楼房的女方家中，大放鞭炮八百响，以非一般的荣耀，邀请女方去他家坐一坐。我和表姐在旁边看得相当咋舌，问她：你结婚怎么没有这种礼遇？舅妈抢先回答：谁叫她找的不是本地人呢？你要找个本地人，就能有这种待遇。

半扇带尾巴的猪后腿、活蹦乱跳的活鸡活鸭活鱼，还有未来婆婆亲手传授的约一斤重金器。啧啧，仅仅是个提亲仪式罢了，谁知道真到了结婚时候，还有多少真金白银？听上去吓人，只因为是本地的缘故，双方履行起来一点不含糊。

换了真正的外省，到处都是说不通的理。一个远方表姐嫁了南方某省人，结婚时男方说，你家那边，不兴戴金器吧？据说他们的规矩是结婚总要披挂若干能显分量的金器，不然实在寒碜。表姐心想：金器的确土了，不要也罢，不如买个钻戒戴。但这一摇头，就代表了什么都没有。既然各省有各省的规矩，不如一律从简，省钱最是真理。等她结完婚，怀上小孩，忽然婆婆千里迢迢要她回家。她以为会有什么高级待遇，没想到一桌同族女性围着她，叽叽喳喳指着一盘鸡介绍：这是婆婆专门给你杀的鸡，我们这里每个孕妇都要吃一只鸡，不然不好生养。

表姐只差没有活活吐出一口鲜血，看着碗里那只肥得到处溢油的母鸡，略吃一口刚想往外走，一群女人起来按住她：这鸡你非吃了不可，不然对孩子不好。

跨省婚姻最大的不便，就是你发现当地那些风俗，公婆只挑了对他们有利的拿出来，要花钱的通通都忽略不计。单说我那些嫁给潮汕人的女朋友们，婆婆们几乎经年累月都催着早生贵子，却把媳妇当成最佳劳动力，逢年过节恨不得先累死对方，才算攒足了身为婆婆的尊重。

所以握筷子这件事，我以为筷子实在还不够长，跨省婚姻说来说去都是占不了多少便宜的一种。每年在谁家过年这件事就足以男女双方大打一架。索性不如再握长一点，嫁到外国去，或者娶个外国姑娘，以中国人的谦卑，对外国友人总是照顾有加，真正做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才是天下太平的美满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