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的流动与转化

时间:2022-10-12 12:10:08

一、“象思维”:古诗词的本体思维

“象思维”是王树人先生在八十年代提出来的,以区别于概念思维的思维体系,“象思维作为中国传统思维的本质内涵与基本特征,乃是区别于概念思维或逻辑思维的一种思维,或者称之为非概念思维。如果把概念思维或逻辑思维划为理性思维,那么象思维亦可称之为非理性思维。”[1]

王树人先生认为,“象思维”的“象”是有不同层级的,是“流动与转化”的,是需要不断“体悟”的,其中“象的流动与转化”是“象思维”的关键。“‘象思维’之‘象’,就其本真自然而言,就是‘大象无形’之‘象’,或‘无物之象’。这种作为‘道’之‘象’的‘原象’所开辟的,既是大视野,也是高境界。从象的意义上来说,进达这种大视野和高境界的‘原象’境域,也只能从与实际生活经验相联系的具象和意象起步,或者说是借此向神思的‘原象’过渡。”

“象思维”区别于概念思维,体现在:概念思维涉及主体的,主要是认识之理,并不涉及主体境界如何;而“象思维”则需要有更重要的“体道”功夫,在求悟中不仅思理,而且还要提升境界,其深邃之理往往就寓于诗意盎然的境界之中。“象思维不同于概念思维的显著特点就在于它是借助‘象的流动与转化’,达到‘象以尽意’。所谓道家的‘体道’,禅宗的‘开悟’,以及诗人所从事的诗的创作,实质上都是‘象以尽意’。”[2]

因此,从文化发展的源头来看,古诗词不仅在文化各门类中占有数量上的优势和重要的地位,还构成了传统文化底蕴与内涵的特征。只有从“象思维”的视角才能发现古诗词的本质或本真内涵,才能从根本上真正理解王荣生教授所说的“从文本特征入手设定教学内容进行教学”的涵义。

二、“象思维”与古诗词教学内容的设定

《辛夷坞》是王维隐居辋川庄时期的作品,短短二十个字,描绘了一幅清新静谧的风景画,如果简单划归为“咏物诗”“山水田园”类的诗歌,仅仅从“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的角度浅尝辄止地梳理一下,其内容好像“空洞无物”,没有什么可说的,要说的,值得说的。这样的诗歌在教学备课的过程中,如果没有有效的解读方法与解读目的,会让教师在教学内容的开发上显得捉襟见肘、空洞乏味。

按照王荣生教授对“定篇”类的教学文本的处理,应该是“熟知经典,了解和欣赏作品,这本身就是目的”,并且“作为‘定篇’的选文,其课程内容,既不是学生对这一‘定篇’的感知,也不是教师对这一‘定篇’的理解,而是文化、文学等专门研究者对该作品的权威解说。”这就意味着教师可以在个人解读的基础上,从诗歌接受史的维度来对这首诗进行教学内容与教学目标的选择。比如清人刘宏煦认为“摩诘深于禅,此是心无牵挂境界。”[3],沈德潜认为此诗“幽极”[4],学者霍松林更明确地指出,“这首诗昭示了什么呢?深山无人,辛夷花自开自落。花开,并不是为了赢得人们的赞赏;花落,也不需要人们悼惜。该开便开,该落便落,纯任自然。”[5]

教师可以结合各家的评点与诗话,进行文本解读,让学生“彻底、清晰、明确地领会”作品,但教师作为读者又该如何解读这一作品?如何不硬塞给学生一个结论,或给这首诗贴一个标签,让学生能感受到、体悟到这首诗,并且还能掌握阅读这一类诗歌作品的方法,这一问题还有待商榷。

三、“象思维”下的文本解读

如果没有“象思维”的理论视野,笔者认为在古诗词文本教学时,还会遇到很多这样“没什么要说的、值得说”的文本。那么,作为教师,在教学古诗词的时,必须首先要对每一首具体的古诗词文本进行解读,当然,如果能从“象思维”的文化特点与民族思维层面进行解读,自然会有一番新的观察与体悟。

笔者以为,《辛夷坞》这首诗歌所传递的生命感悟是深刻的,也就是说这是一首有“诗魂”的诗,一首有“原象”的诗歌。

“木末芙蓉花”,描写辛夷花像芙蓉花一样高高地矗立在树梢上,这是一种较为客观的“外在之象”或自然物象的描写与叙述,并不能,也看不到诗人的“情志”。至于用“芙蓉花”来比“辛夷花”,这一比较也仅仅是“物象”的类比与滑行,并没有超出“物象”的东西,溢出的顶多是另一个“物象”而已。因此,第一句仅仅是“物象”的选择与确立,为后面的“象的流动与转化”设定了一个起点。这可以说成是庖丁的“见全牛”阶段。

“山中发红萼”,这一句已经把“象”流动到“红萼”上,如果上一句是概括的花开之“象”,那么这一句就“流动”到具体的初开之“象”上来了。这两种“象”有什么区别吗?流动的意义与效果在哪里?这个时候可能就需要运用到概念思维进行分析,刺破这一句诗歌的“统一性”,用孙绍振教授的话就是,使用还原的方法,找出矛盾,贴着诗句的机理进行分析,进入诗歌的内部空间。

前一句讲“木末”,这一句为什么要用“山中”,“发红萼”更应该在“木末”上嘛,辛夷花带有红晕的花苞在“木末”上应该更具体、形象,符合事实嘛。如果用“还原”法,使用概念思维进行分析,这就是一个矛盾,找到这个矛盾,就抓住了诗歌一个“无理”的方面,至于如何体会“其妙”,又能体会到什么程度,这还得回到“象的流动与转化”层面上来,即这一句和上一句有没有一个“象”的“转化”,如果能感受到这一“转化”,就意味着这一句有多余的东西溢出了上一句单纯的“物象”。

强调是“山中”,而不说“木末”,至少可以有这样几层涵义:说明“木末”之多,漫山遍野的都是“木末发红萼”,从一个广度上来看这一大面积的景象,用“山中”更符合新的“物象”;突出山中的颜色,因“红萼”多而带来的是视觉上的冲击,这就突破了“木末”的单一限制,走向了广阔的意象空间,带有了想象的意味,“山中”就是一个能产生联想与想象的空间概念,即意味着有一种广阔的、竞相生长的审美想象;“萼”这一“物象”的出现,作者把“物象”的辛夷花转化到了物象的原初状态上,正是在这一时间的拉回与空间的切换中,把生命的最初的状态写了出来,因此这句有一些东西把“情志”附着在“物象”上,加入了想象与情感的成分,形成了“意象”,而不再仅仅是物象的选择与确定。

“涧户寂无人”,“无人”是一种现实描述,也是一种超越现实的整体性特点,更是一种带有个人“情志”的感觉体验,最终形成个人的“小宇宙空间”。“无人”是相对于诗人而言,“有人”是相对于“红萼”而言,“无人”是相对于“自然”“无”“空”而言,于是就“转化”到了“空”这一“原象”,就进入了个人对天地人间真情拥抱的升华阶段,所以“寂”的听觉描述和“无”的视觉状态,就把这一方天地推向了一个人生感悟的对象之中,人和这一方自然天地融合在了一起,消弭了人与外物的对立与差别,让诗歌确立了“诗魂”,“寂无人”可以说既是处于意象境界之中,又是对意象境界的超出,即这一句写出了“超越的情景”,即融会天地人间的整体情境。只有当一个有灵性有体悟的人,才能让其神魂徜徉在这样一个超越时空、瞬间永恒的情境之中,才能产生与“天地境界”整体沟通的感悟。这句诗歌,为读者打开了一条领悟之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可能就会看到“本原之象”或大宇宙的“整体之象”。

“纷纷开且落”,这一句是对“寂”和“无”所酿造的“本原之象”――“空”的意象回归,也是诗意的酿造,“以景结情”,“情志”得到了统一表现,诗人把大宇宙的“整体之象”拉回到可视可感的意象层面,“体道”而不空。辛夷花从“发红萼”到“盛开”再到“凋落”,一个完整的生命流程展示了出来,作者巧妙地把“意象的流动与转化”镶嵌在生命的流动与转化中,完成了“情志”与“物象”的融合与建筑。诗中所显示的情景交融的境域,就是这种不分主客的一体相通境界。这一句诗可以作为一种能通向“原象”的体悟之路,进行整体分析,有这样几个特点:

首先,具有动态平衡性。“纷纷开”给人一种生命律动之感,好像进入到了一种“生生不息”的生命境界中,争奇斗艳,繁花似锦;“纷纷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没有丝毫的悲戚与忧伤,物象流转,体现着宇宙万物的流动不居与自然平衡。这就是生命的历程,也是一种自然随性的表达。

其次,具有整体统一性。从开始类比的“芙蓉花”的“具象”,到“发红萼”和“纷纷开且落”的“意象”,再到最后的“言外之意”“寂”“无”的“原象”,在“象的流动与转化”中,诗歌境界完整而统一,表达了作者从“以物观物”的自然描写,到“以我观物”的主体观察,再到“以物观我”的视角转换,最后到达“物我两忘”的“大宇宙境界”,这一整体性的“情志”,就是意脉,就是诗魂。

再次,与人的精神世界密切相关。这样一种“言不尽意”是通过“筑象”“立象”完成的,好像能让人感受到在这样一种“外在”宇宙的平衡中,体悟到一种内心的平衡,内外合一,物我两忘,生命与自然息息相关,相与为一。最后,花的“开”与“落”已经不仅仅是“花”与“外在”的关系,而是“花”与人的生命攸关,与人的精神世界融为了一体。

对《辛夷坞》的解读可以像《庖丁解牛》里的“牛”一样,成为了“道”的表现,“辛夷花”可以成为通向“原象”“道”“大象”的“物象”表征,因此对这一首诗所有关于“咏物”“山水田园”“自然”“禅意”等方面的解读,必须从“体道”的角度进行解释才能站得住脚,解读者也必须从“象思维”――这一民族思维的角度进行解读才符合诗歌的本体特点,才能真正进入诗歌的文化审美空间。

参考文献:

[1]王树人.回归原创之思:“象思维”视野下的的中国智慧[M].南京:江苏人民教育出版社,2012.

[2]王树人、喻柏林.论“象”与“象思维”[J].中国社会科学,1998(4).

[3]《唐人真趣编》,清刻本.

[4]《唐诗别裁》,上海古籍出版社.

[5]《唐诗精选》,江苏古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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