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耕田去

时间:2022-10-11 06:35:17

爸,耕田去

[评委授奖辞]

“我在我曾在的环境:我走在喃喃细语的后面/心中的脚步,听觉和眼睛/喃喃细语是心灵的活动我是自己的脚步,我听到自己的心声/我想到这声音时,它们也在想我/我是自己的话语抛下的身影。”这篇文章的出现,在此次众多的来稿中,真是有点像木心先生说的,“像开了新纪元似的”。如此的稿子却难于评判,为什么?因为在我们的阅读视野和写作实践中,这样的本是中国式的做派,已经很少见了。我们可以找到一大堆的形容词来概括它的美妙,但我们却很难在自己的作品中去如此的实践,为什么?因为我们的话语已沾染了太多“文学的习气”,而惟独缺乏的是对生命和日常生活朴实的真诚的踏踏实实的态度。此种状态已是过于的弥漫了!(纪续)

秋天是一个美丽的季节。我站在屋后的竹林里仰望,大雁的队伍正在竹叶罅隙里的天空安静地穿插,像浩淼的海面上靠向岸边的帆船。这似乎是一个美丽的征兆。我想,也许就是昨夜,大雁宽厚的翅膀扇破了盛夏里匆忙结下的蛛网,扇乱了平静的湖面,扇红了山上的无边的枫林……大雁飞过时,姐姐已经在田埂上打理晒干的大豆了,她弯着腰,远远望去好像昨晚不胖不瘦的弯弯的月亮。田间的小溪里断断续续传出清新的音符,像是未完的歌;也许,它的下一个章节就是田间孩子们自编的小调,或是抱着婴儿的妇女嘴里的童谣。有时,姐姐会轻轻蹲下来,拂起溪水洗手,清晨的阳光便大圈小圈地蔓延开来;当水面渐渐地平静,姐姐浅浅的酒窝也就渐渐地清晰,这竟会让我觉得溪水很幸福。这条小溪从不远的山脚流淌过来,又流向姐姐身后的茫茫原野,我想,它的尽头,也许在一棵沉甸甸的番茄树下,也许在一片茂盛的芦苇丛中;它的尽头,也许像儿时的童话,如今也不知迷失在脑海里哪个角落了。田野边的空气总有潮湿的味道,或许这样,我梦里的土地才有些泥泞,梦里的天空才有些氤氲。雨水流过泥土,味道很浓厚,还有淡淡的青草香,挥之不去。在这样美丽的季节,生命入梦,时间渐渐漫上田塍,漫上门坎,漫上木床,漫上砖墙,直到青灰的瓦檐也长满了墨绿的苔藓。某个早晨,我学会了在醒来后呆坐在床上,用一段候鸟飞过的时间,用一段雨滴坠落的时间,望着窗外一角熟悉的天空,揭开记忆的窗帘。

初夏收获的高粱已经被捆扎成轻巧的扫帚,在上面还可以闻到六月里阳光温暖的喘息,还可以找到姐姐拥着高粱回家时她怀里的气味。记得那一天,姐姐的身影若隐若现,被成熟后随风摇摆的高粱掩盖时,天空突然阴暗下来,雨水成为南方这个季节里的天空惟一的馈赠。姐姐没有蓑衣,她抱起刚刚割下的高粱,朝家跑去。“吧嗒吧嗒”,池塘里水光潋滟,“咕呱咕呱”,水田间蛙声迭起,“噼哩啪啦”,姐姐奔跑在泥泞的小路上回家。我那时想着自己也快是个男人了,于是扔下手中墨绿的莲蓬,冲进雨里帮姐姐抱起高梁回家。雨水顺着她的长发像黑夜里交错的小溪,流下;我心中的那些许担忧便融在那些清澈的“溪水”里了,我说姐姐你又要感冒了,姐姐笑笑说很清凉,不会的。她说话时水汪汪的眼眸里映着雨水,仿佛风中的湖面。

那天,我捧着热乎乎的盛满姜茶的瓷碗坐在低低的门坎上,望着无垠的雨,梦想,似乎披着朦胧的帷幔,风时而吹开一角,我就那样茫然地窥探;我的肩膀正在渐渐变宽,我想,当它某一天能够担负一个沉沉的希望时,我就会离开这儿――青青的山、弯弯的河、无数金黄的稻田。屋檐下的我,任雨丝交织着憧憬和怅惘,自己似乎置身一个美丽的故事,没有写完,却忘记了剧情的发展。身边有蚂蚁在搬家,门坎对它们而言成了一座险峻的山,它们扛着零碎的物件,扛着通往客厅的梦想,卖力地翻着山……

那么,我的山呢,到底哪儿去啦?深秋时节,夜里的梦突然平淡起来,平淡又漫长,以至于觉得自己几乎在过着漫无目的的生活。清晨醒来,梦境便有些突兀地与生活衔接在了一起。浓浓的晨雾里夹着炊烟潮湿的味道,窗外的茶树林里依稀有野猫淡墨般的身影,那时候的茶树林里刚刚淡去收获的热情,那些在阳光下有着斑斑光泽的茶籽儿们已经被榨作瓦罐里琥珀色的油脂了。恍惚中走出来,门前那条泥巴小路渐渐消失在了雾霭中。路边是平静如同生活的莲藕塘,墨绿的水中蕴藏着莲藕泥泞而清新的气息。父亲沿着水塘向远处的田野走去,我倚着雕花的门望着他的倒影在水塘边缓缓地渺茫。有时候,他的身影已经被茫茫晨雾所淹没,我的目光还凝滞在那条高高田埂冗长的倒影上。当太阳疲倦地滑向山脚,父亲扛着一袋裹着泥土的胖土豆回家,黄昏的阳光铺满原野,小路上稀稀疏疏的脚印中沉积着雨水,散射出柔和的光芒。欲醉的夕阳仿佛伏在他的背上――微微地,脊被那种温暖压弯。荷塘与熟透的稻田交替着铺展,于是,我的父亲,在那幅广漠的画面里,像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又像天边落下的一片云朵;我心中有一份安定,好似抽穗后的稻子,饱满而低垂。

东风刮过,天空悄悄暗下来,傍晚莅临时气温回落,蠕动着的灰色云朵沉稳而忧郁,看样子它们是想睡觉了,是跑不动了,而被太阳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仔细听听,静谧的天空中似乎传来了微微的啜泣。奶奶说云朵是那些早已离开了这大地上的人们留下的魂,无家可归了;姐姐说云朵是只有在梦中才出现的天使,带着孩子们的梦想风尘仆仆。我虔诚地望着天空,哎,天空中的秘密太多了,谁也不懂那些变幻里的玄妙。而此刻,在地上的世界里,人们正围在桌边讨论吃鱼的事情;快过年了,尽管年年有“鱼”,可这鱼总该有个吃法。于是人们围着蜡烛,把一大块肚肉夹给面东的长辈,长辈不吃,又夹给旁边的晚辈……烛火是一位昏庸的君王,泽被着小块安逸的空间,又一阵东风吹过,扫灭了这个脆弱的政权,而它的臣民们――那些以捣乱为天职的孩子们却“哈哈”地笑了起来。

除夕的夜晚,这里没有绚丽的花火,没有激荡的钟声,没有鼎沸的人潮,有的是一种和洽的气氛。吃完宵夜后我无事可做,于是独自坐在门坎上,等待候鸟的回归。

又是一个春天,候鸟还未归来,田间已经开始忙碌了。父亲在这个清晨睡得很香,也许他还在梦中拥抱自己的那些胖乎乎的肉猪们和土豆们吧,春天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像一层浓浓的蜜糖。我想到“一年之计在于春”,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了―― 一些能使心中充实起来的事情,一些属于这片可亲可敬的土地的事情。于是,我搁下手中的钢笔,扛上父亲的锄头,向远处的田野跑去。忽然一回头,发现父亲正倚着门枢望着我微笑呢。刹那间,肩膀变得结实起来,我猛地明白,肩膀上扛着的不再是一把锄头,而是一个沉甸甸的期待;我猛地明白,等待开荒的不止是那一片山脚,而是远方广袤的土地。

参赛文章观点

二零零六年的暑假。七月,有一天黄昏,晚霞映在江面,我独自坐在码头的石阶上,取下耳机,久久地,听忽远忽近的浆声。我不由得深深呼吸,心中,忽然产生对这澄江落霞的依恋,忽然引发与大自然和弦的共鸣。我深刻地感觉到,人的心中都星罗棋布着没有被开垦的土地。纵然我们在这繁缛喧嚣的世界里,笑过、哭过、爱过、醉过、流连过、羁绊过;那些土地上,狗尾草依旧丛生,蒲公英依旧飘飞,枫树林依旧会渐渐长到天上。可是,人们常常专注于奔跑和追逐,而无暇驻足,无暇怀着一份归属感,去探访那片片看似荒芜的土壤。

其实,潜藏在心中的那种自然的干净的土地,在祖国这片广袤的疆域里,又何尝无从寻觅呢?在远离“城市孤岛”的“海洋”深处,依旧有数以亿计的简简单单的个体,有他们简简单单的生活。在最贴近自然的地方,人类以贴近自然的方式繁衍生息;这构成了华夏民族最初的脉络和血肉,一个高大的民族就是从这里挣扎着爬起来,再缓缓站立的。

八月,我回到家乡。坐在微微潮湿的田埂上,杨柳依依,稻穗金黄,小河在身边绕着几个弯。“依依”,这个词似乎在我的诗集中出现过很多遍,毕竟,我对一切贴近自然的事物充满了依恋,对这大好山川,对这美丽的故乡……田埂上的我,突然就掏出笔,勾勒这片原生态,勾勒心中的依恋,勾勒久未平息的归属感……

后记

如果我偷偷告诉你,这一切,都是虚构的,微笑会不会从你脸上褪去,随之嗤之以鼻?其实,这些,都出于我对这片能让我们生息繁衍的广阔土地的热爱,出于我对这片厚实土地上无数简单的个体和简单的生活的热爱。这种情感在曾经的十六载春秋中是从未出现过的。是的,我爱它们。于是,在这个温和的春天,让我送你一首田园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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