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前派的梦

时间:2022-10-11 01:35:46

这是发生在工业时代实利主义背景下的真实故事,主人公是一群胸怀高远志向和具有奇特探索精神的艺术骑士。面对工业化的肆意发展,满怀对理想家园的向往,他们上下求索,奋力搏击,几乎倾尽毕生心血,谱写出一曲理想主义的悲怆牧歌。在人类艺术发展的史册中,作为人类精神家园的守望者,他们留下了一个凄迷而不朽的称谓――“拉斐尔前派”。

变革之梦

英国的维多利亚时代,工业革命带来一派经济发达、文化艺术繁荣的和平景象。同时,城市在快速扩展,人口急剧增长,贫富两极分化,饥饿、失业和贫困如同瘟疫一般在底层民众中蔓延。工厂里机器轰鸣取代了往日的手工制作,人们却找不到适合新型生产方式的产品风格。对产品设计不屑一顾的艺术家们集结在皇家美术学院的金字招牌下,忙于壮观造作的“纯艺术”,以求在官方展览中获取实惠的名望。传统手工业日益衰退,所剩无几的手工作坊制作出精致、昂贵的奢侈品,只供有钱有闲的上层贵族把玩观赏;大批粗制滥造、艺术品位低下的廉价机制商品充斥着市场,成为大众的主要生活用品。

目睹追逐实利而漠视人心灵的工商业制度,几位读过拉斯金著作的艺术青年头脑中充满了变革的梦想。19岁的但丁・迦百列・罗塞蒂是一位意大利爱国流亡者的后代,他心地高洁,天生一派贵族式的诗人气质。他吟诗习画,自幼会讲意大利语,像精通雪莱的诗一样精通但丁的作品。威廉・赫尔曼・汉特的父亲是伦敦城里的一位仓库老板,有着清教徒血统。20岁的汉特立志成为画家,他严肃又热情诚挚,时常忧心忡忡地思考着艺术与问题。约翰・埃弗里特・密莱斯18岁,他的家族来自古代曾属于法国的泽西岛。天才的密莱斯具有娴熟的绘画技巧和准确的观察能力,10岁时他已是皇家美术学院里最小的艺术神童。

1848年,工业无产者争取自身权利的运动进入高潮时期,社会弥漫着改革现实的气氛。几个男孩经过彻夜长谈,结成一个小组,其最初的抨击目标指向皇家美术学院的艺术垄断。他们以为那种不惜牺牲自然真实性而追求“标准美”的乏味作风正是源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拉斐尔,拉斐尔之前的艺术才是真诚自然的。于是小组自称“拉斐尔前派兄弟会”,以表明变革的志向。该年8月,在伦敦高尔大街83号,兄弟会的章程宣告完成。他们抗拒混乱的工业社会,寄情于浪漫的中世纪,倡导“忠实于自然”的艺术。他们追寻的目标是往昔又是未来,是现实又是梦想,那是一种富含艺术之美的生机勃勃的新生活。

兄弟会逐渐扩展,1850年出版了《萌芽》会刊,每个成员都在努力成为画家和诗人。诗意的灵感来自华兹华斯、济慈、雪莱和但丁,装扮成神话或历史人物的亲朋好友就是模特。他们创造了一种线条明确、色彩亮丽的绘画形式,精确而极具美感的细节描绘体现了“忠实于自然”的理念。他们的诗作蕴含着对大自然的虔敬和神秘的沉思,表达出一种渴望与怀旧的情绪。他们坚信艺术是人的天性,人人都能从事艺术活动,这种善良和热情带来了更多的朋友。

1850年,拉斐尔前派遭遇了一场狂怒的风暴。伦敦报纸《雅典娜神庙》刊文谴责其“公开对抗美的基本原则”,小说家查尔斯・狄更斯也在《家常话》周刊上发表了非议文章。拉斐尔前派的活动跌入低谷。此时约翰・拉斯金伸出了救援之手。时年32岁的拉斯金毕业于牛津大学,因发表两卷著作《现代画家》而享誉英伦。他痛斥工业的罪恶,抨击财富与饥饿并存的工业社会;认为工业生产的机械动作使人失去了创造灵感和工作乐趣。他倡导一种真实诚挚的艺术,提议建立一个基于中世纪的、人们真诚合作、共同管理的社会,在那里手工制品倍受崇尚,工匠和艺术家浑然一体,大众享受着艺术的乐趣。作为拉斐尔前派的启迪者和支持者,拉斯金在《泰晤士报》上发表文章为其声辩,拉斐尔前派的理念由此得到更为广泛的传播。

1854年,兄弟会随着成员们的成长而告解体,此后拉斐尔前派的活动演变为另一种形式。

同梦殊途

拉斐尔前派追寻着一个无比瑰丽的梦想。那个梦想在每个成员心中有着不同的阐释,它引导他们走向不同的人生归宿。

罗塞蒂徘徊在诗歌和绘画之间,把梦想和生活混在了一起。丽琪・西达尔是拉斐尔前派的一位支持者,她沉静矜持,质朴而有教养,美貌中流露着淡淡的哀愁。美丽神秘的西达尔引发了罗塞蒂的灵感,以她为模特他画了许多画,那些绘画全部取材于但丁的作品。在罗塞蒂心目中,西达尔就是但丁所钟情的贝阿特丽丝,而他自己则是写作《神曲》的伟大诗人但丁・阿里盖利。他们相爱了。那是一种中世纪的爱情,“包含着悲伤的、超脱凡俗的、非肉体的神秘激情”。那是一种拉斐尔前派的爱情,带着神秘的、理想主义的意蕴和无以言表的哀伤。

经历了漫长的爱情长跑,他们于1860年结为伉俪。但西达尔身染肺结核,已经病入膏肓。两年后,为镇痛服用了过量鸦片酊的西达尔悄然离世,而罗塞蒂本以为那个剂量可以医治她的病。作为最后的祭奠,悲痛的罗塞蒂用自己的一部诗稿陪伴着爱妻一同安葬。心灵已随她而去,罗塞蒂不再写诗,也放弃了梦幻题材的绘画。

数年后,丧妻之痛渐趋平复。为了以诗人身份重新面对世人,罗塞蒂开始收集散佚的旧诗作,然而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已被他埋在了海格特公墓的地底下。经过绝望的内心挣扎,罗塞蒂做出了重大决定:从亡妻墓中挖掘出他的诗稿。他本想永远保守秘密,可这却成了文学史上最著名的事件之一。那部充满传奇色彩的诗集于1870年出版后,即刻引起了轰动效应。此后,自责和对亡妻的愧疚之情以及来自社会舆论的无端攻击,始终困扰着罗塞蒂敏感脆弱的内心世界。

执著的汉特要找到一种方式去证实那个梦想。终于,他找到了宗教。他以为艺术就是宗教,宗教是最好的改革手段。为了“忠实于自然”,他要到巴勒斯坦和叙利亚去。他要踏着基督的足迹去寻求真理。此行冒着战争骚乱的重重危险,它还意味着自动退出争取名望的竞赛,但是汉特无怨无悔,他听到了上帝的召唤,他肩负着高尚的使命。

在荒芜人烟的死海之滨,在色彩浓郁的圣城耶路撒冷,汉特找到了世界上最纯洁最富于诗意的景观。他挥动画笔,奋力工作。在充满危险、艰辛和苦难的创作过程中,他对信仰领悟得愈发透彻。“往昔”是耶稣生活于人间,“未来”是耶稣再临人世;“忠实于自然”是通向灵魂纯正的艰辛之路;改革是让人们生活得更有价值。拉斐尔前派之梦中的宗教精神主宰了汉特的头脑。

汉特先后三次前往巴勒斯坦。1866年他偕婚后不久的妻子赴中东途中遭遇霍乱,归来时成了鳏夫,带着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从1869年至1874年,汉特一直住在圣城,他孤独困苦,疲惫不堪。由于每画一幅画都要付出异常艰巨的劳动,那一时期汉特的作品数量不多。像中世纪的修士把豌豆放进自己的鞋里那样,汉特为自己设计出种种困难以修炼高洁的心灵和传播宗教精神。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社会现实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变。

密莱斯于1853年当选为皇家美术学院成员,那是学府用来瓦解这个离经叛道的艺术团体的手段。而在密莱斯心中,与拉斐尔前派理念共存的是皇家美术学院的神童。对学府,他心怀崇拜和敬畏之情。对自己的力量,他具有一种自信,他坚信自己是一轮太阳。拉斐尔前派的梦想在他心里逐渐消失,他进入了一个秩序井然、舒适惬意的社会圈子,迷上了乡村贵族的生活方式。他必须依靠自己的成功,才能享受到那个领域的种种快乐。起初,他以真诚的态度作画,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艺术才能。但那些绘画激起的是敌意和憎恶。这使他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没有人真正懂得艺术”。他开始随波逐流,却发现自己在时尚的潮流中游得十分轻松。他画了大量的苏格兰风景画、肖像画以及儿童题材的作品,这些画受到普遍的欢迎并为他带来年收入数万英镑的丰厚效益。他成功了,却是以背弃理想、偏离艺术家的良知为代价。

后起之秀

拉斐尔前派的理念传播于社会各界,形成一种文化思潮引起了各大学的关注。在牛津大学,有两名学生领悟了拉斐尔前派的梦想并要为之注入新的内容。他们是威廉・莫里斯和爱德华・伯恩-琼斯。

莫里斯出生于伦敦近郊的一个富商家庭,他诚实正直,结实健壮。伯恩-琼斯是其同窗好友。拉斯金是他们心目中的先知。阅读拉斯金讲演集使他们发现了拉斐尔前派;在其名著《威尼斯的石头》中,拉斯金对哥特风格和自然主义风格的精彩描述令他们无限神往。暑假时他们去了法国,考察了那里令人心醉神迷的中世纪小镇和哥特式建筑。1856年,22岁的莫里斯完成了学业,他准备进入斯特利特设计事务所从事哥特式建筑的研究与设计。恰在此时,伯恩-琼斯结识了罗塞蒂。罗塞蒂鼓励伯恩-琼斯和莫里斯拿起画笔。于是,他们决心要成为拉斐尔前派画家并致力于绘画艺术改革。

1861年,画家们成立了一个作坊,名为“莫里斯・马绍尔・福克纳公司”。罗塞蒂起草的章程阐明了作坊的宗旨,他们将研究、制作并出售装饰品,只为精美的艺术品位,而不是昂贵的价格。莫里斯认为,艺术是一种有利于改革的事业,手工作坊就是陶冶道德的地方,它要用产品表达一种信仰,为人们树立一个文明生活的典范,从而提高大众的审美品位,改善民众的日常生活状况。手工作坊是对美好往昔的向往,是对未来的期望,它代表一种伦理、道德和哲学的准则,代表一种社会制度。公司很受欢迎,开始却没有多少经济收益。天生具有经商头脑的莫里斯很快从教堂装修方面发现了商机,极大地拓展了业务范围。

莫里斯品德高尚,才能过人,想象力丰富又具备务实者的从容。他写诗绘画做设计,始终不忘拉斐尔前派的理想;他以明朗的作风主持公司的运营,同时亲自动手实干。莫里斯的设计创意新颖独特,其灵感全部来自那个借助往昔而重构出来的梦想。他绘制的壁纸、印花布色调纯净,细节丰富,是公司的主要产品并成为室内装饰的典范。莫里斯以设计坚守着“忠实于自然”的最初信条,只是他有自己的解释:自然,就是天然的真实,是朴素无华,是古老的英国;它如粗糙的陶器一般温馨,像农舍旁田野里的花朵一样芬芳。1875年,画家们签署了一些文件,公司名称缩短为“莫里斯公司”。天才的莫里斯执掌着公司的一切,业务已发展到家居装饰、家具、地毯、壁挂、染织品、彩色玻璃及金属工艺等领域。

处于事业巅峰期的莫里斯牢记着社会改革的初衷。他认为追逐商业利润的机器生产是造成贫富分化的祸根,因此他反对使用机器,倡导保护和复兴手工艺生产。1881年,在萨里郡一个名为墨顿的小村庄里,莫里斯将原有的染织作坊改建成花园式的工场――“墨顿坊”,在那里大规模地生产他设计的印花棉布和装饰品。鸟语花香的墨顿坊是个人人喜欢的地方,莫里斯梦想按照它的模式来改造整个社会,让流浪汉和贫苦的人们变成快乐、成功、自尊的工人,他自己也将成为更富于爱心的一流的生产管理者。1883年,莫里斯加入了社会主义组织――“民主联盟”,资助工人运动并四处讲演宣传其进步主张。然而在遭遇了许多挫折后,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贵族式的鄙视,他感到分不清穷人与富人谁更惟利是图,更愚蠢委琐。1887年工人集会遭到镇压,发生了流血事件。莫里斯改革社会现实的梦想和工人运动一起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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