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时在空中厮杀的“敌人”朋友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期，盟军在奋力抗击德军攻势的同时，开始调整战略对德国本土实施战略轰炸，这项战略轰炸前后长达一年多时间，不仅彻底摧毁了德国的军事工业，而且坚定了世界反法西斯阵营的信心，从而为加速二战的结束创造了有利条件。在实施这一战略轰炸计划过程中，盟军为此也付出了巨大代价，但也出现过令人难以置信的空中冒险奇遇……

岌岌可危的“空中堡垒”

1943年底，为了出奇制胜，美国空军在圣诞节前一天，组织轰炸机对德国本土的重要军事目标进行轰炸。美空军第379轰炸机大队的“Ye Olde Pub”号“空中堡垒”，由年仅21岁的机长查理・布朗中尉驾驶，随B-17轰炸机机群编队一起到德国本土实施轰炸，在到达目标途中遭到德国空军战斗机的多次拦截攻击，但这并未能阻挡他们完成既定轰炸任务的决心。查理・布朗驾机完成轰炸任务后，在返航途中先后遭到德空军战斗机数波拦截，以及地面88毫米防空炮火的猛烈攻击。

在空战中，“Ye Olde Pub”号“空中堡垒”凭借机上的13挺机枪，组成一个强有力的 “金钟罩”火力网，先后击落了两架德军战斗机，并击伤敌机多架。然而，在激烈的空战中，由于敌众我寡，“空中堡垒”前后遭到了近30架次德军战斗机的攻击，不仅机身多处中弹，而且4台发动机中的3台发动机被打坏，彻底失去了动力，仅有的一台发动机也受了伤。这架“空中堡垒”仅靠一台发动机勉强支撑飞行，实际上已摇摇欲坠，几乎降到了树梢的高度。由机严重受伤，并且没有足够的动力保持飞行，“Ye Olde Pub”号“空中堡垒”根本无法跟上编队返航。用查理・布朗的话说：“能不能回到家只好看上帝的心情了。”糟糕的是这架被打得快要散架的“空中堡垒”还在德国空域就脱离了编队，这意味着它随时会受到后续德军战机的攻击，处境岌岌可危。

遭遇德军“王牌”

当查理驾驶严重受伤的“Ye Olde Pub”号艰难返航时，德国的一位王牌飞行员佛兰兹・斯蒂格勒中尉正站在座驾的机翼上仰望天空，他刚完成一次空战，在这次空战中已经击落两架美军B-17轰炸机。德国空军规定，对在一天内击落3架敌机的飞行员奖励“铁十字勋章”一枚。因此，佛兰兹希望再打掉一架美军飞机。这时，佛兰兹的战机正在加油，他准备再次升空，追击正向英吉利海峡返航的美国轰炸机编队。

佛兰兹是个空战高手，曾经与德国空军的另一王牌“非洲之星”汉斯・约阿西姆・马尔塞尤一道在北非上空与盟军作战，为德国立下不少战功。他深信自己今天肯定会走运的。

德军采取的战法是，对从英国基地起飞到德国本土轰炸往返的盟军轰炸机群实施拦截，由于轰炸机速度较慢，德军战斗机可组织多次拦截攻击。实际上，美军轰炸机编队这次轰炸德国本土行动，已遭到德军战斗机多达4次的攻击。佛兰兹当时正在第二个战斗机大队，他和同伴们的任务是，负责对沿着欧洲大陆左岸返航的美军轰炸机进行拦截，或在这些战机飞越海峡时对其实施拦截。

佛兰兹再次升空后，根据低空飞行的“空中堡垒”高度，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梅塞施密特”Bf-109战斗机的高度和航向，很快就追上了查理・布朗中尉驾驶“Ye Olde Pub”号“空中堡垒”。

佛兰兹是具有丰富空战经验的飞行员，在攻击盟军的轰炸机时，他总是千方百计规避轰炸机的自卫火力，并注意保持攻击的安全距离，以防被对方战机尾部的火力击中，或被对方爆炸的浓烟和碎片伤着自己。在这方面他是有教训的，在与盟军的交战中，他曾多次被对手的轰炸机的机枪击中。仅美机就把他击落过11次，到二战结束前他共被盟军击落过17次，可谓是久经沙场，九死一生。但在二战期间，人们的观念并不认为被击落是丢脸的事，反而认为你有胆量，敢打敢拼。

这次，佛兰兹又像野狼扑食，他保持高度快速追击，很快就追上了 “Ye Olde Pub”号“空中堡垒”并瞄准了它，佛兰兹甚至都能看清B-17机尾机的脸了。这时，他猛然看到曳光弹从“空中堡垒”机尾的机枪枪口喷涌而出向他呼啸而来，他赶紧做动作进行规避。然后，他又反转回来想寻机干掉那个机尾机，却发现对方尾部机枪戛然而止，他想可能是对方机枪没子弹了，必须趁机把机和飞机干掉！

实际上，“Ye Olde Pub”号“空中堡垒”尾部机枪在停火前，最后的几发炮弹击中了佛兰兹的战斗机。他只见亮光一闪，顿感疼痛，额头鲜血直流，好像身体什么地方也被打中了。他下意识地脱离了航线，这次战斗给他的额头和大腿留下了永远的伤疤。旋即，他又转回来准备对“空中堡垒”再进行攻击。这架受伤严重且失去战斗力的“空中堡垒”，遇到了这位德国“王牌”飞行员，其命运就要看它的造化了。

这时，佛兰兹发现“空中堡垒”不再有射击的火光。据以往的经验，美军轰炸机在受到攻击时，往往凭借自身拥有的13挺12.7毫米勃朗宁M2重机枪，组成一个自卫火力网，拒德机于射程之外，以阻止德机的进攻。于是，他驾机谨慎靠近“Ye Olde Pub”号“空中堡垒”，同时把手指虚按在驾驶杆上的射击按钮上，准备随时把对手送上西天。

但佛兰兹没有射击，他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这架标有“Ye Olde Pub”号标识的“空中堡垒”，多处受伤，尤其是尾翼下方的左水平安定面被打掉了，机尾机战位的尾舱直接被航弹命中，上面的有机玻璃罩也被轰掉了，机尾机残缺的躯体仍在战位上，鲜血染红尾翼，他临死前还在战斗。佛兰德判定是在自己受伤脱离时，其它德机击中了这架“空中堡垒”的尾部。

停止攻击

难以置信的是这架摇摇欲坠的轰炸机竟然还在飞！在这之前，佛兰兹曾远距离击落过多架敌机，却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亲眼目睹空战造成的这种惨状。佛兰兹在德国空军受的是这样的空战教育：空战中，你射击的是对方的飞机，不是人。当你攻击的飞机中弹坠落的时候，你所看到的不是对方飞行员的脸，而是冒着烟冲向地面的敌人战斗机或轰炸机。而眼前的这一幕惨状，令他内心震撼！

于是，佛兰兹驾机转到美军轰炸机的右侧方，惊讶地看到这架几乎散了架的“空中堡垒”竟然还能飞。3台发动机因受损严重而停止运转了，仅有1台发动机在吃力地转着。机翼和机身上到处是被炮弹击中后炸出的大洞。佛兰兹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飞机怎么还能飞呢？这架“空中堡垒”机身右侧的弹洞非常大，透过弹洞和舷窗，佛兰兹看到至少有一半的机组人员负了伤，另一半人在照顾着伤员。他看到这架B-17轰炸机的机组人员也在透过机身的破洞惊恐地望着他。

佛兰兹想，如果他能让美军飞行员注意到他的话，他就发出信号让美国人降落投降。他认为投降可能是这帮美国人最好的选择了，因为他没法想象伤成这样的一架飞机还能飞过英吉利海峡，平安地回到驻英国的基地。于是，佛兰兹又驾机转到这架B-17轰炸机的左侧，试图与美军飞行员联系。

实际上，“Ye Olde Pub”号“空中堡垒”的机长查理・布朗，早就发现有一架德国飞机尾随而来。在与前一批德军战斗机交战后，只剩下机腹炮塔的机还活着，可是那挺机枪此时却偏偏卡壳了！机惊恐地看着一架德军“梅塞施密特”Bf-109战斗机越来越近，顿时觉得死神就要降临了。

此刻，查理明白，他的飞机已经够糟糕的了，如果再遭到攻击的话，飞机必然会解体，大家必死无疑。尽管他内心十分紧张，但还在努力保持着飞机的飞行状态。这时，机组人员冲他喊着“德国人围着咱们转圈呢”，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狼在戏弄已经到手的猎物。但查理毕竟是机长，他告诫自己不能慌乱，更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内心的紧张。他既要设法控制住这架不听使唤的破飞机，又要束手无措地面对德军战斗机即刻发起的攻击。

这时，佛兰兹的Bf-109战斗机距“Ye Olde Pub”号左侧不足100码并行飞着，查理一边努力保持飞机姿态，一边强作镇定透过左舷窗看了一眼德国人。当二人目光交会的瞬间，佛兰兹向查理打手势，要求他降落投降。查理坚决地摆头拒绝，由于用力过猛，轰炸机随之一晃，操纵杆也在他手里抖了起来。查理心想：他是要我降落吗？我只想开着这架受伤的飞机把受伤的兄弟们平安带回家。决不能在战争剩下的时间里去当战俘！

让查理奇怪的是，这架德国战斗机几乎是翼尖对着轰炸机翼尖飞，可他搞不懂这个德国飞行员为什么不进攻他？当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时，佛兰兹又一次打手势让查理降落，而查理仍然置之不理。佛兰兹也纳闷：这美国飞行员不知道自己的飞机随时都会解体吗？趁着飞机还没解体，赶紧降落不是可以让大家都活命吗？他们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来拯救自己呢？当了战俘，至少可以等到这该死的战争结束后能与家人团聚呀！他在心里骂道：“你这傻瓜，赶快降落吧！”

领航助对手逃生

即使德军战机不再攻击“Ye Olde Pub”号，它也支撑不了多久。佛兰兹想，要是这些美国人能靠近瑞士的话，他们就能像其他美国人那样，一旦飞机严重受损降落在中立国就能活命。可佛兰兹不明白这帮美国人为什么不肯降落？一旦飞机解体就来不及了！佛兰兹趁查理看他时赶紧用大拇指向下比划，示意对方降落，得到的回应仍是不肯降落。

查理明白，最要紧的还是要保持好飞机的状态。此刻，他瞥了一眼颤颤巍巍的仪表盘，检查了一下空速、高度和发动机压力，心想再坚持一个小时我们就能到家了。为了减轻飞机的负荷，他命令机组人员把能够扔掉的东西都扔下飞机。这一切都发生在佛兰兹眼前，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帮美国人“你若不打我，我就要活下去”的举动。

这时，查理在思忖：这个德国人或许是没炮弹了吧？要不就是呼叫别的战斗机前来增援？其实他根本就不需要增援，这架“空中堡垒”早已无招架之力了。查理感到自己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在等待着德国战斗机的最后一击。但查理又暗下决心：只要我的飞机还能飞，要我降落？没门！

这一来佛兰兹倒是彻底糊涂了：为什么这个傻瓜机长拿自己和战友的生命冒险呢？他没看出来我一直在帮他吗？于是，佛兰兹做出了一个连他本人都吃惊的举动，他打手势给分不清航向的美军飞行员，示意美国人调整航向，跟随他向北飞。

查理似乎这才明白对方没有恶意，于是出现了交战双方罕见的一幕：一架由德国空军“王牌”飞行员驾驶的Bf-109战斗机，竟为一架受重伤的美军B-17“空中堡垒”轰炸机领航。

不久，“Ye Olde Pub”号终到了北海海岸线。当北海海岸线映入眼帘时，佛兰兹朝查理挥了一下手。查理扭头看时，德国空军“王牌”飞行员佛兰兹抬起右手，向“Ye Olde Pub”号，向查理和他英勇的机组人员敬了个军礼。随即，佛兰兹向左压坡度，掉转航向朝自己的基地飞去。

幸运的是这架残破的“Ye Olde Pub”号，在查理的不懈努力下终越了英吉利海峡，紧接着在最近的一个仅能供战斗机起降的军用机场，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紧急迫降，“Ye Olde Pub”号终于成功把查理和他的战友们带回了家，这一切真是个奇迹！

战后奇遇

查理在这次迫降时受了轻伤。伤愈后，他驾驶另一架B-17“Carol Dawn”号继续参加反法西斯的战斗。在后续的战斗中，他又执行了23次轰炸任务。这期间，他的机组又击落了5架敌机并击伤若干架敌机，出色地完成了美军规定的25次战斗出动的任务定额。

与美军飞行员参战飞满25次任务定额即可退出战斗出动不同，德国空军战斗机飞行员则只能不停地出任务，一直到战死，或伤残到无法驾机作战为止。佛兰兹归队后，驾驶新型的“梅塞施密特”Me-262战斗机继续上天抗击美军轰炸机，又击落了多架美军B-17和B-24轰炸机。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德军官方记录显示佛兰兹总共出动了487次战斗任务，取得了28场空战胜利，其中击落美军11架4引擎轰炸机，还击伤了30多架对手飞机，这其中就包含了查理的“Ye Olde Pub”号。

战后，查理继续在美国空军服役。但他经常想到那次空战放他和战友们生路的那个德国飞行员，可是又无法与他联系。查理有个心愿，就是一定要想办法找到那个德国飞行员。因为他不愿意那次空中奇遇被历史尘埃无声无息地掩埋掉。

1972年，已经是美国空军中校的查理退休了，他马上联系上了德国航空协会，发表了一篇文章，详细描述了那次难忘的“空中冒险奇遇”。他还找机会给德国空军著名的“王牌”飞行员阿多尔夫・噶兰德讲述了那个离奇的故事，噶兰德答应尽力帮忙寻找。

问题是谁也不能确定那个飞行员到底是谁？甚至有人说那个德国飞行员已经阵亡了。没想到1989年的一天，查理突然接到一个来自加拿大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就是你文章中描写的那个德国飞行员！”查理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但他需要进一步印证：“如果说你就是那个德国飞行员，请问我的轰炸机叫什么名字？”

“Ye Olde Publ。”对方脱口而出。毫无疑问，就是他！他就是那天和自己并肩飞行的德国战斗机飞行员！他们在电话里回忆起当时空战的细节，由敌对到疑惑，再由疑惑到感激，战争中对抗的硝烟在顷刻间消散。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查理退休后住在美国的西雅图，而佛兰兹在战后移民到了加拿大的温哥华。查理在战后几十年间苦苦寻找的佛兰兹，与他相距竟然不到200英里！不久，查理和佛兰兹就见面了，这对空战对手很快就成了一对好朋友，他们各自讲述着那天的奇遇与彼此的感受。

1995年，佛兰兹再次应查理的邀请来到美国。查理不动声色地开车带佛兰兹来到了一个公园，那里聚集着很多人。查理带佛兰兹来到了这个有25个家庭参加的野餐聚会，这些家庭的男人、女人还有孩子们都热烈欢迎佛兰兹的到来。查理高兴地把佛兰兹一一介绍给了大家。面对有些诧异的佛兰兹，查理笑着说：“佛兰兹，是你救了你眼前这些家庭的生命！我们大家都感谢你！”原来那些家庭男主人都是“Ye Olde Pub”号幸存下来的机组人员。他们携带妻子儿女以及孙辈们特意从各地汇聚于此，当面感谢他们的“敌人”朋友。

面对眼前的场面，佛兰兹激动不已，他动情地说：“谢谢你们特意赶来见我！请告诉你们的朋友，我那样做是值得的！”当有人问他当初为什么没有击落“Ye Olde Pub”号时，佛兰兹说：“我无意结束那些英勇的小伙子们的生命。我在他们身边飞了很长时间，亲眼看到了他们在那样的绝望中还在做回家的努力。我应该给他们这个机会。我要是那时向他们开火了，就无异于是向跳伞的飞行员射击。……这么多年来，其实我也一直想知道那架B-17后来怎么样了？它撑住了吗？它平安到家了吗？”眼前的一切让佛兰兹感到无比欣慰。

令人称奇的是，这对被命运连在一起的“敌人”朋友竟同在2008年去世！这一年，查理・布朗86岁，佛兰兹・斯蒂格勒9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