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念 第2期

时间:2022-10-09 01:37:25

很多时候,当别人问三每是干什么的,她都不知如何回答。三每的职业是一名女交警。整日在岗上做上下左右的机械运动,一开始,很多司机为了想看到她紧压在警帽下的面孔,闯红灯、压黄线出现违章是常有的事,更有甚者把车停一边,上前索要她的手机号码,她早已从对方的脚步和眼神中明察秋毫,在他们还没有走近之前,一个停车的手势,90度利落转身,给他们一个窈窕的背影。后来,整个城市的出租车司机就都对三每从想探究想泡她到敬而远之的距离性欣赏。可笑的是,单位里的人都知道三每有点绘画天赋,但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省里已经相当知名。更没有人知道她请了全年的休假,竟然是和省里几个人一起到北京开画展,

三每很少说话,或者说几乎不说话。她愿意用肢体语言,比如微笑或者面无表情,眼神看着对方摇头或点头,抚摸对方的头发,一只手搭住对方的肩膀,从身后搂过腰把脸贴到对方的后背上。比如在的时候,她会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完全地伸展开,抵住暗红色的缎木床头,像两只水仙在震撼中飞舞摇曳。

没有人能入三每的眼睛。更没有人能抵达三每的心。25岁结婚,30岁离婚的三每,自己带一个在寄宿学校里上学的4岁女孩儿。

每天三每只有半天班,余下的时光就一个人拉上窗帘在屋子里画画。她喜欢用各种灯营造出来的光线。当她拉开窗帘,阳光射进来,那种直白的耀眼的强光让她感觉到压迫的窒息,所有的感觉瞬间消失殆尽。她感觉好像有无数的眼睛从那种光中在逼视着她,让她充满恐慌。

她不喜欢被人关注。她低调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安然恬静,舒朗有致。她没有男友。也从来没有人为她介绍过男友。可能大家早已经知道她会不屑,可能大家都不太喜欢她。反正三每和所有的人都保持在一种她想要的状态里,像一根水里的绳子,外表是看不出什么的,其实是必然存在的一种联系。她让大家感觉她在那种看似沉默低调的表情中,透出的却是浓烈得化不开的冷傲清高。就像那一幅幅分辨不清的用厚厚颜料涂抹的形状,在巨大的画布上若隐若现,不知左边是脸右边是臀,还是左边是臀右边是脸,或者本来就都是一样的。

从来没有男人去过三每的房子,没有人睡过三每的床。屋子里没有安电话,只要三每把手机关掉,她与这个世界就彻底地隔离开了。她喜欢这种感觉,充满安全和自由。

林森与情人的最后一晚是在靠近大海的一幢白房子里度过的,他们在几尽缠绵之后,林森打开灯,想为情人递毛巾垫在身子下面,他下地看见拖鞋甩到了地上的一个镜框后面,他用脚勾,三每的画“啪”的一声摊开来。一只青筋暴骨、横敛沧桑的手从天下坠落,却那么超凡脱俗的轻盈。林森被那种强烈的对比拿捏得那么恰到好处而一下子心动,心里不由感叹再多一毫再少一毫都不行。

第二天一早,林森送走了与自己相恋9年的情人。那个情人与她的丈夫一起到外地工作。林森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个相恋9年的情人,就像妻子一样熟悉得有些迟钝了。但那么多日子的欢快时光,终究是藏着深深不舍的。但在不舍的同时又有了一种不能说的喜悦,旧情人的离去意味着会有一个新情人补充进来。他是一个身边不可能没有情人的成功男人。

林森把那幅落满灰尘的三每画买了下来,不但买了下来,他还通过层层打探,知道三每竟然是一个交通警察。那天他开着车,在三每的岗前违章,三每向他做了一个停车靠边站的手势,然后来到他的身边,一系列的驾照检查、开罚单、签字手续办完。林森看到了三每的手,一双像女妖一样细长的手指。

水画廊给三每打电话问她的画有人要买,最高要多少钱,最低要多少钱。因为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还没有谁一下子要买她那么多的画。她说,价钱不是说过了吗。画廊里的人说,这个人还要订一些主题的画,你最好过来一下。

那天三每刚从岗上下来,随意换上牛仔裤,披散着头发去画廊看到林森的一刹那,她就知道了林森的所有意图,她转身要走,林森说,你的画充满了欢乐的痉挛,美妙的痛苦。

就这两句话,一下子把三每震住。但三每还是走了,她不会和有妇之夫有瓜葛,这是她为自己定下的原则。

三每爱上林森是因为林森竟然把她的画买下来之后,全部剪得支离破碎,用白色棉线缝在一起重新组合装裱在一个巨大的画框里,足有整面墙那么大。而且经过组合的画,有一种炫幻梦一样的美感,棉线的疤痕像百年的鱼骨把三每的心整个穿透。

三每说,你懂画。

林森说,我不懂画,我懂女人。

三每说,我不会做你的情人。

林森说,你的心已经背叛了你自己。

三每万万没有想到林森身体那么棒,几乎让她接不住。她讨饶,林森满意地从她的身体上下来,看着女妖一样的三每,他说,你在岗上走直角,你在画布上绘抽象,你真是一个女妖,你是怎么让那么相反的两种感觉在一个身体里达成一致的。

三每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轻易地被男人俘虏,而且还是一个违背了自己原则的已婚男人。三年清心寡欲,一朝失守竟易如反掌。

林森看着三每的房间,睡在三每的床上问,三年,就你一个人?

三每俯在林森的怀里,是啊,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男人。

林森哈哈大笑,翻身上马。三每如妖一样的手指在暗红色缎木的床头上发出无可抑止的尖叫,她为林森拂去额头上的汗珠,她把头伸进林森的味道里,她说,林森,我是女妖,你就是伏妖塔。

三每从来不问林森的妻子,以前的情人和他现有的一切。

她甚至不知道他具体是哪一个局的局长。她从来不主动给他打电话。

林森问,为何。

她说,怕你不方便,怕打扰你。

林森又哈哈大笑,说三每,你是我见过的女人当中最精明也是最特殊的一个。你这么了解男人,这么了解怎么做一个好的情人,你了不得。

三每想说,我不懂男人,如果懂,前夫不会离我而去。如果我懂,你就会想娶我。但三每没说。三每没说的有很多,她想念林森的时候揪自己的头发,把手机摔碎,甚至想用头撞墙。但她忍住了,她知道自己的身分。她在自己的身分里忍辱负重。她总是会做梦,梦见自己和林森结婚了,但她从来没有和林森提起过,她怕她说出来,林森有压力,好像她在像他暗示什么。她不是那样的女人。她天生就不是做情人的女人。

她默默地为林森做一切,心甘情愿地做着他的情人。家里渐渐有了男人的气息,男式睡衣,短裤,袜子,剃须刀,都是三每为林森买的,都是名牌。林森会在情人节三八节过生日过春节的时候,给三每一个信封,信封里总是装着一叠钱,每次都是一千,三每抬起眼睛看着林森。

林森说,我从来不上街买东西,你自己买吧。三每把钱重新装回信封里放进抽屉,从未花过。

对于林森突然失踪一个月,三每感觉时间就像一个攥着她喉咙的手,每时每刻都面临着窒息的可能。她突然发现,她不知道他的一切。她一直想如果林森愿意,她早晚有一天会全部知道,就在他想娶她的时候。她想如果那个时刻永远不会到来,她知道他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从来不问。

林森的妻子突然出车祸去世,让林森悲痛欲绝。他曾告诉过老婆,这个家还有我永远都是你的。但我需要有一个情人。

他的老婆守着百万家产,整日打着麻将做着美容,一个星期雷打不动的生活,她感觉做他丈夫情人的女人很傻。那些被当做一样的女人,梦想着有一天会嫁给这个优秀的成功的男人,永远都只是梦想而已。因为她太了解林森。林森说过,能给男人当情人的女人不是好女人,怎么可能娶回家当老婆。

林森突然失去了18岁就跟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感觉天塌了一大半。他甚至不知道家里的钱存在哪个银行。但他很快就从那种悲痛中苏醒过来。因为上到市长下到年轻的大学毕业生都对他暗示要把自己的亲戚和自己推销给他。他一下子感受到了什么是中年丧妻之福的玄机。

三每再也没有接到过林森的电话,林森彻底从三每的生活中消失了。除了那些曾有着林森气息的衣物和那幅把三每击倒的巨大的画作,再就是一个个信封里装着的钱。其他一切都没有。就像空气,每天三每都尽情地呼吸着,但她根本看不到它抓不到它。她呼吸在林森的气息里。她病了38.7度。三每一个人躺在床上,的身体红而软。她在白色床单的裹挟下,像一只被阳光烤化了的冰淇淋,被时光的大手握在手里,粘乎乎地流溢着无可阻挡的让人厌恶的汗液。那些汗液就是她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恶劣情绪。

她开始厌恶自己。因为厌恶而有了洁癖。她再也画不进去画了。很多时候,她无事可做,她站在地中间,用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屋里的尘埃,像抓住背叛了自己的证据一样目不转睛,充满激情。她的手里拎着一块洁白的抹布,随时准备冲上去,与之一番鏖战。即使墙壁上的一滴苍蝇屎,她也会爬上折叠扶梯把它掸下来。为了天棚的洁净,她特意买了一把扶梯,当她一次又一次地爬上那个高层建筑,把她眼中的暇疵清除干净,当她的眼里再也找不出可以让她为之消耗下去的激情,她即被那种通体的洁净震撼得想要流泪,她又被再也无事可做而充满了失落和伤感。

她从未有过的寂寞,她把女儿从寄宿学校里接回来转到附近正常的幼儿园。她想起4岁的女儿,在她把家里弄得站不得做不得的时候,女儿向她发出夸张的惊叹:妈妈,我们的家太漂亮了。她说,不许上床,如果睡觉,必须把衣服全部;不许动家里所有的摆设,如果要用,必须要放回原位,要让我看不出动过的痕迹那样仔细。女儿说,我们的家是一座城堡吗。她说,我们的家是梦境。

每天晚上,三每和女儿着身体相拥而眠,女儿把她可爱的小手伸进三每长长的头发里,穿梭来穿梭去。她说,妈妈,你的头发好香。三每说,你的小屁屁更香,女儿爬起来撅起小屁股凑到三每的鼻子上,三每大叫着跳下床,她们着身体在房间里奔跑着追逐。然后,女儿累了,睡在了三每站着的怀抱里。三每抱着女儿站在白色窗幔的落地窗前,夜色温柔,月光轻撒在她们光滑如雪的肌肤上,三每站着,女儿躺着,她们的身体呈交叉的十字路口形状伸向未知的无限远方。

那天早上一起床,三每就感觉头痛欲裂。坚持着把女儿送到幼儿园,向支队请了假,回到家躺在床上,整整一天她昏昏沉沉滴水未进。晚上,打电话给母亲让她接孩子去她家里,说自己有事不能回去了。她不会告诉父母亲自己病了。不知从何时起,她和他们再也不会提关于疼痛的话题。不管是肉体的还是心灵的。这种生疏在孝敬的内核里渐渐发酵成冷漠,冷漠看着她,她想上前向它解释,冷漠转身而去。

三每躺在床上,她的心脏像在水里汩汩地沸腾。她感觉自己外溢的汁液马上就要干涸。她想起了KS。这是她记忆中惟一可以想起,可以奢望的人。她抓起电话,打给KS,用几近脱水的声音说,我快要死了!

KS在那头急切地问她怎么了。KS说,宝贝,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三每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那一刻她脆弱委屈得要命,就像一个被抛置在荒郊野外的婴儿,她甚至开始痛哭失声。KS以最快的时间来到三每的身旁,两手大包小包的东西累得气喘吁吁。KS跪在三每的床边,把她搂在怀里,用湿热的唇贴她的额头试她的体温,为三每放好热乎乎的洗澡水,用浴巾把她围好扶进浴缸,把满满的鲜鲜的玫瑰花瓣撒在她的身上,用温柔的手为她的全身打上泡沫。三每感觉自己的心脏脱离了体外,进入到一个好久没有去过的舒适而美丽的地方。她在那盆安静的馨香的水中睡着了。

当三每穿上睡袍时,看见KS在厨房做饭,她搂着KS的腰,把头趴在KS宽阔的后背上,看着KS大显厨艺。她们喝掉了KS带来的一瓶红酒,她被生命渐渐有了温度而醺热得绯红的脸,在淡淡的似有似无的音乐声中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KS把三每哄睡,就像三每哄着女儿睡觉一样搂着她光滑的肩膀给她讲故事,KS给她讲的是美国的《铿锵四人行》,三每听得如醉如痴,她在KS的故事中沉沉睡去,KS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一点都没有察觉。第二天当她一觉醒来,周身舒泰,看到客厅厨房整洁如从前,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三每站在穿衣镜前穿上警装打上领带,美丽的脸庞又恢复了光泽,散发着女警特有的神采。她冲进滚滚的人流走在街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而昨夜发生了什么,让人神清气爽,又模糊不清。

KS和三每都是单身女人。她比三每大十岁,43岁,比三每职位高。她们是在一次奖励大会上认识的。是三每顶头上司。那天她和三每都在台上,三每光芒四射,KS雍荣华贵,她们在惊叹着彼此夺人眩目的风采时,从对方的眼里一下子捕捉到了强势背后的华丽苍白。那种颜色是那么的熟悉,以至于一下子就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在晶莹如水的眼波中,流转着接近完美的虚弱。

三每一下子就猜到了她也是个单身女人。当她伸出碧玉的手与对方相握,一种油然而生的怜香惜玉在彼此的心里顿时翻涌不已,那一刻,千般滋味不知是怜惜眼前人还是怜惜自己。

半个月后KS约三每。她比三每大,她是深谙三每这样的女子什么样的姿势最适合。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她们在一家咖啡厅相见,那天三每穿得特别妩媚,一扫女警的干练英武,KS更是穿着一件低胸长裙隆重出场。那天,她们坐到了深夜。她们在低徊的音乐中很少说话,她们静静地感受着对方欣赏的目光,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自己是多么出色。

那天,三每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起了KS,KS二话没说来到自己的身旁,做了她想要的一切,竟然一句都没有问。那种洞察与默契,那种理解与安抚,让三每内心充满感激。三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女上司会和自己成为朋友,而且是这样的类似于生死之交。从此以后,三每和KS一起喝酒一起醉,一起跳舞一起游泳,她们像两条鱼,无论走到哪里,身后羡慕惊叹的目光缀满一地。她们太眩目了,她们像两棵马上就要被飓风掀倒了的柳树,通过相互滋养而摇曳生枝,重新扎根在土地里茁壮成长。

KS看到三每丰满的雪白的胸,完美的体形,倚着门框叹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三每在镜子里看到KS忧伤的面容,转身一把搂过她,她说KS,你比我还要漂亮一千倍。那一刻,她们像不谋而合地从身体里射出一面高昂的旗帜,我们要爱,要性,要一切我们应该拥有的东西。

三每发现自己变了。发现林森把她固守的领地打开了一个缺口之后,那个缺口就彻底地决堤了。谁说过的,女人塑造了男人,男人打碎了女人。三每发现自己的内心从来没有过的奔突,她不知道那是为了报复林森还是报复自己。她和KS像两匹野马兵分两路,向各自的战场杀去。她们说好无论谁先有男朋友,她们都以亲姐姐和亲妹妹的身分出现,给予热烈祝贺。

当一个女人打开了自己,一切就都不是阻碍。当一个个优秀的男人从她们炫丽的身体上振臂高呼,在她们的灵魂上疯狂跳舞,她们知道自己又错了,这样的错误被她们封杀了那么久之后,就像烈酒一样,开启时却越醇香得无法自拔。她们像两个傻瓜,被伤得身心俱损,任凭千种风情,万般妖娆也终是因为错过相应的班次,而无缘搭上婚姻的地铁。当她们把自己一颗破碎的心捧到对方面前时,她们除了用一块洁白的丝巾把它轻轻覆盖,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天乏力。

但谁也不会想到,就在三每和KS决定再一次把自己藏于地窖里,永远不见阳光的时候,在一次年终会上做为特约嘉宾的健身俱乐部的老总温深,让她们俩同时措手不及。那个男人谈吐幽默风趣,具有绅士风度,而且竟然是单身。这天大的机遇让三每和KS仿佛看到了阿拉丁神灯,各自不自觉地摆弄着手里的戒指,都以为自己的那一颗才是通向他神奇的密码。当三每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悲从中来。她说KS,我走。我毕竟还年轻,还有机会,你一定要抓住他。

KS说,走的应该是我,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一刻,三每看见KS忧伤的头发,颤抖着发出簌簌的声响,心如刀割。她看着KS孤独的背影隅隅独行在黑暗的夜里,心中的勇气匐然倒塌,她扑上去拽住KS的手。KS,我怎么忍心让你独自孤苦。那个绅士男人看着她和KS,大方地说,要不你们俩都跟我走。三每和KS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仰天长笑,笑出眼泪,笑得跌倒在街头的台阶上。

去,三每把手里的皮包向他砸去。那个男人大踏步地转向走开,背影依然那么绅士,一点都不慌张和狼狈。他可能早已经看遍人间美色百态,她们只不过是小菜一碟。

三每和KS坐在街头的石阶上喝酒、抽烟、唱歌,然后挽着胳膊,跌跌撞撞地回到三每的家。打开门她们看到三每的女儿着洁白的身体,像一个天使站在黑暗里,发出梦幻一般的声音:妈妈,美女为什么会和野兽结婚,我要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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