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第2期

时间:2022-05-03 03:43:13

失踪

老丸子回忆起一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齐家洼正沸沸扬扬地在寻找两个失踪者。

失踪者是住在街北的齐三,还有胡同对面齐仁里的婆娘英子。这两个人失踪之后,起初两家都没怎么在意,齐三的婆娘金梦,英子的男人齐仁里各自睡了一宿,天亮后发现炕上没人,这才开始乱找一气,乱找一气后仍不见影儿,这才有些慌了神儿。

支书齐海倒背着手在齐仁里和齐三家里轮番转悠,眉头紧锁着,不时问一些问题。齐三的婆娘金梦灰头土脸地躺在炕上,哭声已经变得有气无力。支书齐海沿着她家锅灶踱了好几遍后对金梦说,你再想想,事发前,齐三除了跟你吵过一架,还发生过什么事儿?

金梦有些敬畏地看了支书一眼。她觉得支书齐海倒背着手思索的样子很让她敬畏。金梦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除了那次吵架外,她和齐三之间还发生过什么了。因此金梦就重新把那次吵架的事说了一遍。金梦说,那天,俺发现俺放在五斗橱里的六百块钱没了,那是俺卖兔毛的钱。俺就问齐三,看没看见俺那六百块钱,他说没看见。俺就跟他吵,他拿起舀水的瓢就来打俺,俺就踹了他一脚。

支书齐海说,知道知道,他说你把他那地方踹废了。他挥挥手说,行了行了,还有,他拿那么多钱干什么使啊,你肯定是冤枉他,他才离家出走的。

金梦说,那卖羊的钱呢?那么多羊啊他咋就给了俺三百块呢?

支书齐海皱了下眉,又想制止金梦说这些与失踪无关的话题,却突然觉得金梦抽抽噎噎的样子显得有些可怜。他顿了顿,把要说的话和要做的手势停在半空中,想了想,走过去宽厚地拍了拍金梦着的一截手臂,说金梦妹子你好好睡觉吧,我们会将齐三找回来的。

支书齐海最后这句话充满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温柔。金梦在昏黄的夜里多次心颤地复习了这种温柔,以至于她男人齐三的失踪都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支书齐海从金梦那儿出来后决定连夜办公。他五步跨过一条胡同就站到了齐仁里家门口。齐仁里没关大门,支书齐海重重地踏着不慌不忙的步子穿过院子进入里屋。齐仁里正唉声叹气地嚼着咸菜条儿喝老白干,看见齐海进门他吱溜吸干了杯里的酒,咯嘣嚼了两口咸菜条儿,不说话。

齐海拿了一个板凳在齐仁里对面坐下来,他想不起来应该询问一些什么问题。就在他因不知道问些什么而烦躁时,齐仁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早知道这个臭婆娘她要跑。齐海有些吃惊,他没想到齐仁里会这么说。齐海自己到齐仁里家饭橱里取了一个酒盅,倒了一杯老白干,也像齐仁里那样,抓起一根咸菜条子咯嘣咬了一口,然后盯着齐仁里的眼问,你婆娘英子为什么要跑呢?

齐仁里眼里突然汪出了两泡浑浊的泪水,他拿粗糙的大手胡乱抹了抹说,她……都一年多不让我碰她了。

齐海不相信,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们还不到五十岁呢,这咋受得了?哎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对不住人家英子的地方?

齐仁里呜呜咽咽地哭了,他边哭边说,我咋对不住她了,反倒是她看不上我。自打吹着喇叭把她抬进这个家门的那一天起,她就看不上我。

齐海喝道,齐仁里,收起你那黄尿汤子,也不嫌丢人。这么说你揍她,是因为她不让你近她的身子?

齐仁里狠抹了一下眼睛说,我揍她我也心疼啊,可她疼死愣不吭声。我用毛虫子在她裤头上偷偷抹一层虫毛,她穿了以后,那地方蛰得红肿红肿的都不吭声,我除了往死里揍她,你说,我还能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自胡同口跑过来,齐海拿手电筒冲他晃了晃,发现是村里的老光棍儿老丸子。齐海喝问老丸子,这么晚了不睡觉鬼鬼祟崇跑出来干什么?

老丸子说,支书啊我猜你就在这儿,我有一个重要情况要向你汇报呢。齐海说你慢点儿,喘口气儿再说。老丸子立定,喘口气儿说,前天早晨,天还不亮,我看见齐三往村外走,我也没在意。这不听说这小子失踪了我才想起来。还有,过了十几分钟,齐仁里的婆娘英子背了一个尿素编织袋子也出了村。村长你说,他两人是不是私奔了?

那肯定是了。齐海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转过身又朝胡同深处走去,先到了金梦家,让金梦打开衣柜扒拉扒拉,果然少了几件齐三的衣服,又到齐仁里家,结果一样。这一下,两家人都开始忙起来,金梦翻遍了五斗橱,发现所有钱都没了。齐仁里家的钱倒是没丢,因为英子不知道钱放在哪里。

这时候,金梦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很响亮地穿透黑夜,止也止不住。不出五分钟光景儿,金梦家院子里便涌来一拨一拨邻居。在金梦絮絮叨叨的咒骂声中,大伙儿很快听出了什么事儿,就有一些女人过来劝金梦。

金梦越发大哭。支书齐海突然扯着嗓门冲满屋满院人大吼起来,都缩回被窝里睡觉去,开会时怎不见你们这么积极。

闹闹哄哄的声音戛然而止,大伙儿发现支书眼睛血红似乎要喷火,便一个个悄没声息离开了金梦家院子。

齐三和英子

齐三犹豫了两个钟头才摁下了一组数字。这组数字因为在心里默诵多遍已经烂熟烂熟。

电话通了,齐三听到自己婆娘金梦嗓子沙哑地问道,谁呀?

他咽了口唾沫,说我呀。说完之后,有些下意识地将听筒稍稍拿开一点,仿佛金梦的唾沫星子立马能通过电话线喷射到他半边脸上。

出乎意料的是,金梦在电话那边没有声响。这让齐三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停了半晌,他决定不再这样浪费电话费。他简短地说,金梦,我和英子在外头过了,我不回去了,你把家里的三轮车卖了,把欠五哥家的债还上吧。

顿了顿,齐三磕磕绊绊地说,金梦你让家星过来听电话。这时金梦说话了,声音冷飕飕的。金梦说,你死外头吧,家星不在。齐三说,你别瞎说,我知道,家星今天歇礼拜。这时,他听到电话那边有些声响,他听出是女儿齐家星劈手从她母亲手里夺过电话。女儿只说了一句话便挂了机。女儿说,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爸爸。

齐三怅然若失地将话筒交给身边的女人,英子咬了嘴唇看了看齐三的表情,断然说,我不打电话了。放下电话拉着齐三就走。

晚饭两人花了四块钱吃了两碗牛肉拉面,沿着城市大街慢慢地走了一会儿,都觉得挺闷。回到简陋的火车站小旅馆,两人分头到脏兮兮的淋浴室里洗了个澡,回到房间后都闷坐着不说话。来到省城已经是第三天了,齐三觉得城市对他来说非常陌生。这时英子将外衣脱下,露出一只镂花的黑色乳罩来,她站到齐三面前,说,好看吗?

英子已经松弛的被这只乳罩一兜,竟神奇地变得挺拔及性感起来。齐三为自己想起了性感这个词感到骄傲,他觉得他比村里那些人仿佛多活了一辈子。这种骄傲令齐三瞬间挺拔起来,他伸出胳膊将英子拉到他腿上坐下,将脸埋到柔软的乳罩上,感受着乳罩花边与他粗糙的脸之间温柔的摩挲。

从前,他与英子幽会多半是在山上,英子将羊群撂在―边,与他躲到背阴的山沟里心急火燎又胆战心惊地匆匆完事,滚得一身草土。英子的胸脯仿佛永远是汗津津的,从衣服外面就能看到下垂的轮廓。农村女人都是这样。如今,齐三看着因了一只乳罩而仿佛变美了的英子,血液就忽忽往头上涌。他在简陋的充满潮霉味道的旅馆房间里,将英子颠来倒去地折腾了好几次,才心满意足地睡过去。

齐家星和齐伟风

这一个星期,齐家星和齐伟风没有说一句话,互相躲着。齐伟风召开班委会商讨秋季运动会的事儿,齐家星也慌称身体不舒服躺在宿舍里。齐伟风觉得非常烦躁,开会时与体育委员因为意见不合吵了起来,弄得脸红脖子粗的。班委会成员都对他的野蛮态度十分不满,散会后留下他一个人气咻咻地站在教室里。

学校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周末空荡荡的教室和宿舍让齐伟风感到孤单得要命。他有些不愿回家,但学校里星期天不留学生,食堂也不开饭。齐伟风真想躺在宿舍里,干脆永远死掉算了。这时校工过来砰砰地敲门,问还有人在吗?齐伟风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拿了书包走出宿舍,到车棚推自行车时,看到齐家星也正推了自行车准备回家。齐家星看到齐伟风时有些吃惊,她没想到齐伟风也磨蹭到现在才走。

齐家星没理齐伟风,偏身将右腿跨上车子嗖地骑了出去。

齐伟风非常恼恨,他弓着身子猛蹬几步追上去叫道,齐家星,齐家星。齐家星大力蹬着自行车,没有放慢速度,也不说话。

两人沉默地并排在黄昏渐渐笼罩下来的柏油路上骑着车。以往每逢周末两人总是结伴回家,骑着自行车在空旷的柏油路上飞奔,大声唱歌说笑。在班里两人都是班干部,齐伟风是班长,齐家星是学习委员,同学们公认的最佳搭档。两家大人突如其来演绎了一起私奔事件,使高二学生齐伟风和齐家星感到无比耻辱。

远远地模模糊糊可以见到通往村里的土路了,齐伟风有些着急,他快蹬几步超过齐家星,左脚点地吱的一声将车子横在齐家星面前。齐家星有些愠怒地横他一眼,说,齐伟风你干什么?齐伟风咻咻地喘了一会儿气问,齐家星你为什么躲着我,我做错什么事了?齐家星白他一眼,说,你没做错,你妈做错了。齐伟风被噎了一下后,气冲冲地回敬道,你爸难道就是对的?齐家星说,肯定是你妈勾引我爸。齐伟风说,我还觉得是你爸拐走了我妈哩。

突然就设话了。两人面对着互相瞪视半天。有人骑车经过身旁时怪怪地吹了声口哨。齐家星扭转车头说你让开,让人看着像什么。齐伟风说我不让,说,非得说清楚了。

齐家星眼眶倏地红了。她跺了跺脚,带着哭腔把车丢在路上说,有什么清不清楚的。

齐伟风慌神了,他也把车咣一声丢在路上,过来拉齐家星的手,说,你别哭你别哭咱不说了成不?

齐家星巴嗒巴嗒直掉眼泪,说,我不想回家。齐伟风说,我也不想回家,那咱去哪儿呢?

齐家星坐在马路牙子上说,就在这儿坐着吧。齐伟风看了看周围,拉起齐家星问道,你敢不敢跟我到地里去。齐家星挑衅地扬起下巴说,我为什么不敢?齐伟风拉着齐家星就嗖嗖地往一人高的庄稼地里奔。

奔进去以后,两人都不甘示弱地盯着对方,鼻息浓浓的。

最后,齐伟风粗野地将齐家星箍进怀里。齐家星挣扎起来,弄得庄稼棵子一阵乱摇晃。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两个忧郁的少年坐在马路边上怔怔相望,不清楚刚才发生过什么。

齐仁里、金梦和齐海

全村人都听说了金梦把齐仁里耳朵咬掉半个的事儿。

齐仁里的小卖部也不开了。村民们拎着酱油瓶子去他家里找他时,他多半坐在小板凳上就着咸菜条子喝老白干,吱吱溜溜地一会儿一盅,喝醉了就吸吸溜溜地淌眼泪。

齐仁里的姐姐也在齐家洼,怕他只喝酒饿死了,前天过来给他蒸了一锅馒头,拿竹篮子盛了,吊在半空里。齐仁里坐在小板凳上喝够酒,觉得饿了,就站起身,伸手从篮子里抓过一个馒头,就着咸菜条儿咽几口。

那天晚上,齐仁里要不是喝醉了酒,也不会被咬掉半个耳朵。

他走进金梦家院子里时,金梦正在喂兔子,看了他一眼没做声。他讪讪地转了两圈儿后,跟着金梦进了里屋。

金梦说,你来干什么?齐仁里说,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明后天该刨花生了,我先帮你刨了,再刨我的。金梦说,我男人被拐跑了,我就得让别人来可怜吗?我不用你帮。齐仁里说,你看你怎么见外了,咱俩应该互相帮助才是。

金梦说,你走吧,我该睡觉了。说完蹬掉鞋子上炕,拉了毛巾被捂住头脸。

金梦没想到她这个举动会招致什么后果。村子里的女人都这样大大咧咧的。但是她忘了,如今由于她和齐仁里身边的两个最亲近的人对她和齐仁里的背叛,客观上已将她和齐仁里推到了一个战壕里,而且齐仁里全身的毛细血管由于酒精的作用,正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状态。这些疏忽使得她躺到炕上并用毛巾被捂住头脸的举动似乎成了一种非常具有暖昧意味的暗示。所以她遭到了齐仁里的突然袭击。

齐仁里几乎是扑倒在她身上的。他一把扯下金梦脸上的毛巾被,双手就火急火燎地试图从金梦衣服下面伸进去。金梦急了,她两腿乱蹬也无济于事,齐仁里像座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最后她在拼力扭动脖子时突然看见了齐仁里的右耳朵,她毫不犹豫地凑上去狠狠地咬了下去,感觉像咬了一截猪耳朵那么畅快。

支书齐海被金梦打电话叫来时,齐仁里正像一条赖狗一样缩在金梦家炕角的地上直哼哼。齐海去街上喊来几个小伙子,架着齐仁里去了村里卫生所,他则铁着脸在金梦家里踱步。

金梦像见了亲人一样,身子软软地顺着门框向下出溜,被齐海伸出胳膊挡住了。齐海伸出的胳膊令金梦觉得像落水后抓住的一棵救命稻草,她把头蹭在齐海胸前抽泣起来。这个女人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了。支书齐海这样想着的时候,便愈加对怀里的这个女人多了几分怜悯和疼爱,而这个女人在被自己的男人抛弃之后对他流露出的那种依赖和求助的眼神,也不是不令他感到自豪和激动。但他还是轻轻地推开了她。金梦泪眼模糊地看着齐海说,我真想在房梁上吊一根绳子把自己挂上去。

齐海极其温存地摸了摸金梦的手说,你可不要这么想,人要往前奔呢。你放心,村里会关照你的,过几天我找人帮你收花生。

金梦心一横,躺到炕上眼巴巴地望着齐海说,你要了我吧。

齐海替金梦盖上毛巾被后扭头往院里走,走到屋门口时,侧着身子不看金梦,说,我是村长呢。

齐三和英子

齐三和英子出了北京站后,站在街上分不清东南西北。这就是他们做梦都想来的地方,如今他们就笃笃实实站在这个城市的水泥地面上。

但是笃笃实实站在北京水泥地面上的齐三和英子不知往哪里去。他们扛着装衣服的尿素编织袋子,茫然地在街上走了一阵儿后,拦住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问,哪儿可以找到便宜的旅馆住。老太太看他们一眼说,北京的旅馆哪是你们住得起的,还不如在车站猫一夜呢。

英子感到脸上火辣辣地挂不住,她拉了齐三的衣襟就走,听到老太太在身后说,不在乡下好好种地,跑城里来干什么。

两人躲躲闪闪地在街上走了半天,也没找到前几天他们在省城住过的那种小旅馆,索性决定先到天安门广场去看一看再说。到了广场后天色昏暗下来,广场上一堆一簇坐满了人,大部分也像他们一样带着行李箱包。英子喊累了,两人找了地方坐下来,从包里掏出火车上没吃完的面包,简单填了填肚子。没等多久,齐三就知道了,广场上这些人是要准备第二天凌晨看升国旗的。就是说,这些人要在广场上过夜。广场上凉风习习吹得人身上挺舒服,齐三就跟英子说,咱也在这儿睡吧,既能看升国旗,又能看夜景,还省了住旅馆的钱。

谁知,十点多钟正当两人迷迷糊糊睡过去时,突然广场上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惊慌地拖着行李向广场边上跑起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站那儿不知所措,猛然一辆顶着大喇叭的汽车冲到身边,车上有人对着喇叭直喊,清场了清场了。齐三见车来势挺猛,他有些害怕,扛起尿素袋子,拉起英子也随着人流跑。稀里糊涂地跑了一阵儿,看车不在屁股后面跟着了,才长吁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到旁边是历史博物馆,刚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那辆顶着大喇叭的车又突然冒了出来,车前边的光束雪亮地扫到身上。齐三拉起英子又跑,感觉到车在后边隆隆地似乎就要碾过来。

就这样,齐三和英子像逃犯一样被那辆顶着大喇叭的车追赶,起初还有人与他们一起跑,慢慢地,那些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被追赶。在奔跑的过程中,齐三听到有人在小声嘀咕,说曾经有人过节时从乡下到城市里去,因为影响了交通,被赶上一列火车轰隆隆一家伙拉到一个不知名的小站给轰了下去。所以齐三不敢不跑,他害怕被抓到车上,然后拉到一个什么地方关起来,那他和英子的小日子没开始可能就结束了。他还打算与英子逛逛北京,然后回省城安个家过日子呢。

最后,齐三和英子躲到了路边一个建筑工地里,才算逃脱了那辆车要命的追捕。这一番经历令齐三和英子心里像压了一块铅一样沉重,齐三想起了家里的热炕头,和踏一脚就能腾起一阵儿尘土的院子。北京倒是干净,就是太干净了,齐三下午在天安门前吐了口痰,刚吐完就站出来一位老太太。老太太出现得那么突然,令齐三觉得她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老太太麻利地掏出袖章往胳膊上套,然后开着单子,说,随地吐痰罚款十元。齐三这才知道北京的街上是连痰都不能吐的。他小心翼翼地克制着不让自己像在家里那样随便地冲地上呸两口,所以一下午觉得嗓子眼儿痒痒的。

齐三很委屈。倒是英子很豁达,这女人关键时候挺明白事理,她说,三子,这地方是首都,不是咱们农村,要是全国人民都扛着尿素袋子躺在天安门广场上,那像什么样子呢?咱影响市容了,咱应该老老实实地找个旅馆住下来。

两个月后

当齐家洼已经对两个失踪者给予了充分的宽容和理解,并对他们渐渐淡忘之后的一个深夜,丢失了婆娘的齐仁里突突突地开着手扶拖拉机,从县城里拉回了自己的婆娘英子和胡同对面金梦的汉子齐三。

齐仁里是一大早接到英子的电话才知道他们要回家的。

齐三和英子非常平静,像两个同搭一辆车的陌路人,弄得齐仁里一路上无休止地瞎琢磨,好几次差点将拖拉机开到沟里去。

善良的齐家洼人宽容地认可了两个企图从他们中间逃出去的人。谁都没有问什么。像经历了一次很平常的旅行一样,齐三和英子肩上搭着尿素编织袋子进了各自的家门。

一切又平淡地延续了下去,像金梦家那台老旧的黑白电视一样,经常演着演着画面就突兀地抽搐一会儿,然后照旧演下去。

谁都不知道齐三和英子在远离齐家洼的两个半月里经历了什么。当事人异乎寻常地沉默着,让齐家洼人将心里的疑问永远地埋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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