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生活的融会

时间:2022-10-09 02:27:01

艺术与生活的融会

编者按:

翁剑青,艺术学博士,画家,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视觉与图像研究中心公共艺术研究所所长,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雕塑专业委员会副主任。主要从事近现代美术史和城市公共艺术理论研究。曾出版《公共艺术的观念与取向》、《城市公共艺术》、《形式与意蕴》、《20年焦点论争》(与他人合作)等学术著作,先后发表美术史论学术论文80余篇,在理论教学与研究方面成绩斐然。

同时,作为一名非职业画家,翁剑青将自己内心对于生活和艺术的真诚的情感记录于画布之上。这些乡土与城市中的场景,或现实或超验,无不诉说着画家本人在现实生活中点点滴滴的感动与感悟,以及他对于“人生在世”的浪漫追求。在这些看似并不“惊艳”的画面后,展现的是一个“爱智者”积极、健康、合理的人生观与世界观。

本期大家栏目,刊登了翁剑青教授的文章《艺术与生活的融会》和他的油画创作,以飨读者。应该说,当今如翁剑青这样在学术与艺术上两栖并进、锲而不舍的学者型画家并不多见。这是他为学为艺几十载,内心情感的真实独白;也是他在理论与实践的耕耘中,对于中国当代艺术圈子中将艺术家与艺术创作神秘化、商业化及庸俗化等诸多弊病的一种纠偏。既不将艺术沾染尘世的污垢,而流于庸俗化;也不将艺术奉为象牙塔尖的神明,使其高高在上而“压迫”生活;在艺术的澄明、浪漫与生活的平凡、真实之间找到一种哲性的平衡与贯通,这可以显现出翁剑青的艺术态度,同时更是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某种映现。

回首望去,我在青年时代的认知中曾经是把艺术活动与日常生活加以严格区分的。那时起码认为艺术是绝对高于俗世生活的,并且认为只有与世情琐事及俗常的欲望保持距离才可能成为具有高雅的情怀、澄明的境界以及高超技艺的艺术家。因此,那些岁月除了大量的绘画写生、观摩作品和从事创作训练之外,主要沉溺于阅读以及与学人之间的理论讨论。但却忘却或有意回避生活中的许多富有生命真意与生活情趣的事物,而可以为艺术而牺牲寻常生活中的一切。现在看来,这其中确是有失偏颇和留有遗憾的。而如此感悟的激发,似乎可以用前些年间我不经意经历的一个情形来加以表述:那是我为了做一个美术史研究的课题到蜀地做实地考察其间,在嘉陵江边山地上的一座古庙的墙脚下,遇到一位来自西方国家的游客,他独自蹲守在石阶上正用便携且显简陋的水彩画工具聚精会神地描绘着庙宇屋脊上龙形的琉璃装饰构件,看上去他的铅笔淡彩画水平实为一般,但他无意间分明流露出一种全心的投入、自信和愉悦的神情。而当我在一个多小时后返回的路上再次路经此处时,看到他依然保持着那番执着忘我的劲头和怡然自得的神态,而他的画作似乎并没有多少完美的进展。此时的我却好生感慨甚至有些嫉妒之意,但在内心肃然起敬。我想自己到底有多少时辰和机会是如此面对自然和自我的呢。我认为这位游者此时就是世上最惬意和幸福的人了!料想他未必是一位职业画家,也不像带着既定的目的和任务来此作画的样子,但那份可以使人体察到的宁静、淡定和专注却在明确地告诉我,艺术是他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而生活中的好奇、乐观、富于想象和探索以及不计成败的态度恰是艺术的智慧、意识与内在精神的显现。这或许是行者无意,看者有意吧。

由此我感到,当艺术摆脱了宗教迷狂和世俗权力的束缚之后,人的日常生活以及社会的演化就是艺术的重心之所在,也是当代艺术的价值内涵之所在。这里所说的日常生活是指一个人或一群人为了生存以及为了拥有合乎自身生理和心理的需求所进行的各种行为与尝试,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内心体验,其中包括诸如居住、出游、言谈、烹饪、购物、竞赛、交友、制作物件等活动。然而,我们不难发现这其中包含着诸多来自自然和前人所给予的经验、习惯与挑战,也形成并承载了诸多的符号和意义,以及传统与反传统的多种可能。然而,普通人和艺术家在一般情况下则认为只有在超越日常生活的行为方式和机制下才可以实现某种美妙或纯粹的精神创造与审美体验。或以某些特定的媒材和形式的展现才足以达到高于生活的话语方式和层面,才值得人们去赏识或顶礼膜拜。也正是由于类似的认识和历史文化的惯性,使得人们把艺术活动(包括对于艺术的题材、形式、风格及展示场所的选择与营造)与日常生活形态加以区隔和对立起来。但是,艺术的实质是创造性和实验性的审美与心灵建构及体验活动,而如若我们寻常生活中的劳动与协作过程中含有某些主动的探索、创造与审美愉悦的属性和体验的话,它就已经富有了艺术――智慧与审美的形式、意识与创造的愉悦之特质。因此,艺术与生活本来就是一体化的,而只是由于人类社会的分工,权力的缔造以及观念形态的演化而使得艺术与日常生活之间渐行渐远乃至二元对立了。

而今,在后现代文化的实践和相应的语境下,艺术与生活之间,应该不再横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传统的艺术概念及价值是建立在职业化或专业性教育所形成的标准之上的,也是某种话语权力的体现,而这种惯性在当今社会依然存在。当今许多人从事艺术大多是为了由此途径而获取名位或商业利益,使之愈加工具化。但也有一些从艺者是为了借此获得内心的平衡、愉悦或精神的救赎。而另一些人士则认识到日常生活与艺术创作同样具有的实验性以及非文本化的知识性和想象性。正如一个人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冒险旅行,或是制作出一件原来不存在的物件,或重新面对一件熟视无睹的事物,其间均需要某种主动的行为、丰富的想象、有关工具与方法的选择与创造,并在时间与空间的交织与转换中体察某种物态与自我心态的呈现,而这一切似乎是无法全部预先排练和未卜先知的,这一切都被写在了实践与探索精神的经历之中。正如当一个人的烹饪、言说或是足球功夫达到非凡的境界或能力时,人们则说那是“艺术”的认识一样;而当艺术不再是远离日常生活的行为方式与情感表达的时候,而是融会在生活的方式和过程之中时,艺术就与生活一体化了。事实曾经告诉我们,当一个人或一群人平常时候的生活及生产方式与非常时期(如应对突发事件包括战争在内)最为相仿或一致,那么,他或他们也就最易获得成功和持久。犹如蒙古人的游牧、围猎和马背上奔驰的生活与其在当年欧亚征服的战事中需要拥有的状态和能力,保持了最为自然的一致性,故能使之精深地发挥了其日常生活中最为自然、便捷和习惯的方式、资源和技艺。若一个人能够把日常生活的思维和行为方式予以富有创造和诗意的特质,或者能够把艺术的思维和创造精神融会其间的话,那么他的生活和艺术就更易于实施和得以长久。

对于我自己来说,由于平时的绝大部分时间被用在美术史及美术理论的教学、研究和写作等方面,而绘画艺术则成了我的“业余”乃至“奢侈”的事情。虽如此,我却不想使艺术的方式与内容退出我的生活,更不愿使两者对立起来。因此在力所能及的情形下坚持于学术考察和调研的旅途中画些风景或人物场景的快写及默写,有的则回来后稍作整理,但绝大多数绘画坚持在现场进行并完成,而且不是记录和描摹式的再现。我意识到世上及人生并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完美和永恒,所以我的绘画如同我所看到和经历的生活那样,不去刻意追求其所谓的完美或恒久,而只愿它们能够从不同的形态和视觉记忆中融入我的日常生活和内在的心路,并反映或阐发我的情绪与思维。近年来,我在陆续且零散的时光中画了一些油画风景,毕竟大自然总是最能感动我的对象,它常常令我神往与膜拜,也赐我以神谕和无尽的力量,自然风景成了可以引发和承载我内心情感的无私伴侣,例如纵深的原野、尊严的山峦或美妙莫测的丛林;此外,我也十分关注当代城市化进程中都市人群的生活环境与生存状态,为此我画了一些诸如《流动的风景》之类的系列油画,它们或许在一个时期和某些侧面见证了大多数普通的都市居民以及来自乡村的新移民经历的生活场景及悲喜离合。

然而,无论如何,我的绘画都只是我生活中所思、所想、所遇或所欲的见证与反映,它们或多或少与我的生活(包括内心生活)发生了密切的关系,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一个有机的部分。也可以说我的生活从我的绘画中学到一些东西,如尝试着学会观察、理解、想象、思考、突破、坚持以及忍耐;这些也正是我生活中需要具备和影响了我的绘画的一些重要的东西。而说到绘画的方法或风格,我以为这不是我所要刻意关注的问题,绘画艺术向来没有一定之规,它们将随着我自身的生活经验和艺术态度的演化而得以阶段性的变化和自然的呈现。而我最希望和惬意的是我的绘画可以与我的生活实践及友人们相伴和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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