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法国骚乱”

时间:2022-10-08 09:02:28

作为一个标榜“慷慨社会”的人权国家,法国无法保证那些为“光荣的三十年”作出贡献的移民的后代的生活条件,不能不让人深思。

2005年10月27日,在巴黎附近的克利希苏布瓦市,2名少年移民为逃避警察追捕,躲入一个变电站,遭高压电击致死。事后众多青年走上街头,抗议警察追捕导致少年死亡,并开始焚烧汽车,与警方发生冲突。针对这一突发事件,警方一方面予以否认,另一方面派出几百名警员维持公共秩序,但意想不到的是,在最初几天骚乱行为逐渐减弱之时,警方向躲进清真寺的骚乱者又投掷一枚催泪弹,同时,时任内政部部长萨科齐奇发表强硬讲话,决心“清洗”社会“渣滓”引起宗教界强烈反感,青年的抵触情绪再度被激发。骚乱者的行动小股分散、灵活机动,呈现出有组织的集体焚烧行为的活动特点。

从11月2日开始,巴黎郊外几乎每晚都有骚乱和起火事件发生,用德国《法兰克福汇报》的话讲,“火光四起的巴黎让人联想到巴格达”。骚乱过后的大街上,被烧毁的商铺、汽车、垃圾箱和被破坏的居民区、学校教学楼,令人触目惊心。3日晚至4日晨,骚乱从巴黎扩散至法国全国。在北部城市里尔,至少4辆汽车被焚;在东部城市第戎,5辆汽车着火;在南部城市马赛,11辆汽车被付之一炬。截至11月7日,全国共有4300多辆汽车被焚毁,近千人被捕。随即这场骚乱愈演愈烈,其活动范围迅速蔓延到法国全境,并波及比利时、德国和意大利等欧盟国家。

从巴黎市郊蔓延至法国全境的骚乱前后持续了40多天,焚烧、抢掠、暴力对抗……一系列令人惊愕的事件在这个浪漫的欧洲大国上演着。这场上世纪60年代“五月风暴”以来法国最严重的骚乱,给该国乃至整个欧洲划上了一道难以擦洗的伤痕。

法国骚乱发生后,人们普遍面对的是这样的疑惑:法国不是世界文明之都吗?那里不是非常民主吗?那里的人收入不都很高吗?拥有梵高、大仲马和萨特的法国人不都很有文化吗?在这样的地方,怎么也会发生如此野蛮的事件呢?到底应该怎么认识这次骚乱?它是种族问题还是社会问题?是否还与其他什么因素有关?人们都在探求引发巴黎骚乱的原因是什么。

法国怎么了?

骚乱把法国社会搞得疲惫不堪。

表面上看,事态的逐级扩大与法国政府没能及时采取有效应对措施有直接关系。事发初期,政府似乎只把矛头指向内政部部长,批评他的言论过激,却没有及时商讨对策,更没有果断采取措施。

从根本上说,移民问题是真正的原因。美联社的观点很具代表性:“此次骚乱集中于法国大量非洲穆斯林移民居住地区,那里的移民感觉正在被边缘化,被割裂于社会繁荣之外。”新老移民压抑已久的不满就像填满了炸药的火药库,一旦擦出火花,必然会产生爆炸性反应。

著名导演塔维尼耶(B.Tarvernier)的纪实电影《今天这已经开始》充分揭示了法国社会底层生活的艰辛,电视竟然是一户人家中不能关闭的惟一光源,法国社会的差距和贫困状况由此可见一斑。特别要指出的是,电影的拍摄地离此次骚乱的发源地不远,也在巴黎北部。美国《国际先驱论坛报》报道:我们是法国人,但不是“真正的”法国人。弗朗斯・瓦利德出生于法国,上的是法语中学。他会向别人出示他的法国驾照和法国身份证。但在被问及他的身份是什么时,他会回答:“93。”“93”是巴黎东北郊一片条件最简陋的地区的邮政编码的前两位数。它代表失业、长期居高不下的犯罪率、青年流氓团伙斗殴和一大片移民社区。

具有阿尔及利亚血统的瓦利德今年19岁。他说:“是不是法国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一张身份证能说明什么?”他说:“我来自少数民族聚居区,我来自‘93’。就是这么回事。”他轻蔑地把身份证塞回牛仔裤口袋。20世纪60年代,瓦利德的父母从阿尔及利亚南部移民到法国,他们现在仍拥有阿尔及利亚国籍。和瓦利德一样,这一地区的许多移民后裔觉得,他们既不是北非人,也不是法国人。

和这里的许多青年一样,24岁的马马杜因担心被警察追踪而不愿透露自己的姓氏。他说,在这个地区,现实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崇高思想相去甚远。马马杜说:“我们是法国人,但与‘真正的’法国人相比,我们觉得自己像是外国人。”几十年前,马马杜的父亲离开马里,来到法国,后来与一名法国女子结婚。在马马杜看来,谁是真正的法国人?他的回答毫不犹豫,他的一群朋友听了使劲点头。他说:“那些白皮肤、蓝眼睛的人。”

他们被视为二等公民的故事举不胜举。许多青年觉得,白人警察紧盯着他们不放,定期搜查他们的居住区。瓦利德愤愤不平地说:“在那些白人警察看来,如果你是黑人或阿拉伯人,你就有可能隐瞒了什么事情。”骚乱中的一位非洲移民妇女说:“我们被严重忽视了,只能算得上三流甚至四流的法国公民,连二流都算不上。”法新社总结说,这场骚乱是“法国社会不断分裂的信号”。

巴黎骚乱表明阿拉伯非洲后裔未融入主流社会

作为移民国家,美国往往被称为“大熔炉”,不同种族、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在此交融。“色拉碗”指的是另一种移民社会。这只“大碗”中,虽然品种繁多,但土豆、西红柿各不相干,缺乏“融合”。

法国是一个有着悠久移民传统的国度,长期以来,由于法国国内劳动力需求增大和本土人口下降,法国一直大量吸收外国移民。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五六十年代,法国的工业化迅速崛起,但是本国劳动力的匮乏严重制约了工业生产的发展,于是不得不在非洲引进大量廉价的劳动力用于填补国内劳动力的空缺。相比欧盟其他成员国所实行的较为严格的移民政策,法国的移民政策就显得较为宽松。

目前法国人口约6000万,移民有600多万,大多数是阿拉伯和非洲国家移民,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到20世纪70年代,移民的绝对数量和占法国人口的比例一直在不断上升。近年来,亚洲、土耳其和东欧的移民数量猛增,尤其是阿尔及利亚人和法国后裔在阿尔及利亚独立后大量进入法国,形成了数量庞大、社会阶层复杂的移民社会团体。

从客观上讲,前法国殖民地纷纷独立,语言、文化以至于亲属渊源导致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突尼斯等马格里布国家和黑非洲国家的移民大量涌入,虽然从70年代中期开始法国执行了限制政策,但夫妻、亲属等联系还是使移民不断增加。

对待移民,法国有自己的同化模式。与允许移民保留自己的文化的英国模式不同,法国模式是通过学校和其他机构对移民进行同化,最终让移民接受法国的价值观。但是,从教育和就业两个方面都不难看出移民在法国受到的歧视性待遇。

由于大部分移民属于平民阶层,受家庭、经济、社会等因素的制约,他们不能够接受良好的教育。除了家庭经济状况以外,法国的社会福利政策对移民受教育水平低下的情况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因为按照社会福利政策,长期失业人员和无学历青年都可以领取政府补助。另一方面,法国的中产阶层家庭会采取各种各样的手法(如送孩子进私立学校等),避免他们的孩子上外国孩子比例高的学校。结果,能够进入大学预备班或者高等院校的移民子女少之又少。在这种情况下,企业自然不愿意雇用没有接受过职业培训的移民子女。但同时,一部分接受了大学教育甚至是高等教育的移民子女却在工作之后遭遇“瓶颈”:大材小用,薪水不涨,升迁无望。于是形成了一个怪圈: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认为学习无用,也就降低了职业期待值。

长时间以来,随着“城市翻新计划”和其他“紧急计划”的出台,越来越多的移民住到了郊区。在许多街区,凡是最贫穷的法国人居住的地方,移民的人数也最多。由于受成见和排外思想影响,许多法国人对移民的行为、能力乃至取得的成功持怀疑态度。法国宣称“自由、平等、博爱”。然而在接纳移民方面,却违背了自己的信条。在德国、意大利等许多欧盟国家,移民已经享有了市政选举权,但在法国,这依然是一个敏感话题。

因此,外来移民由于语言、歧视和经济实力等因素一般处于社会最底层。现在处于青少年阶段的移民后裔一般为首代移民的第二代或第三代子女。虽然他们享有免费教育,长期失业人员和无学历青年都可以领取政府补助,但是长期以来家庭持续的贫困化状况使得这些移民后裔在升学机会、就业、融入社会和改善经济拮据状况方面存在巨大的困难。一代代的“二等公民”待遇令年轻移民后裔不满,从而产生扭曲的社会心理,仇视社会,敌视政府措施。这种心理碰到机会就会宣泄出来。

法国的移民问题已经存在相当长时间了,法国历届政府采取了预防、高压等各种手段,但一直未能从根本上加以解决:移民不能真正融入法国社会。日积月累,居住在“困难”街区的移民后代感到失望,他们感觉受到了侮辱、被国家和政府抛弃。他们生在法国、长在法国,却与法国社会格格不入。于是,他们组成各种团体,不时制造暴力事件,目的之一是显示他们的存在,希望受到关注。以下这些数字能够说明问题:20世纪90年代,法国共有200个“困难”街区,而现在则超过了900个。2名青少年触电死亡的意外为移民后代宣泄不满提供了导火索。

作为一个标榜“慷慨社会”的人权国家,法国无法保证那些为“光荣的三十年”作出贡献的移民的后代的生活条件,不能不让人深思。

骚乱事件的警示

中国目前正处在社会转型的关键时刻,重要的一点就是打破原来的城乡分割二元体制。20多年来,越来越多的农民进城谋生,但又不能获得“流入地”合法身份,其身份只能是“农民工”。由于体制原因,他们在许多方面不能与所在地居民享有同样的待遇,而他们的“第二代”不能与流入地的孩子享受平等的教育权则是最重要的方面,而这种不平等造成的后果最为严重。许多孩子只好辍学,或帮父母打工,或在街头游荡。为了解决这种矛盾,许多地方开始出现“农民工子弟学校”。这种学校虽然对农民工子女教育功不可没,但毕竟是教育体制新旧过渡时期的特殊产物,其最大缺陷是仍将他们的社会交往限制在“农民工子女”之中,增加了以后融入所在地主流社会的困难。

从小生长在城市的农民工子女对家乡的记忆、感情和“新旧对比”远不如他们的父辈,但从身份上说又不是“城里人”,因此他们将更无归属感,更感到没有家园可依,因此对种种不平等待遇将更加敏感、更加心怀怨怒。如果这种状况长期没有改变,随着他们长大成人,对社会将产生的影响确难预料。这是政府和全社会必须及早认真思考对待的问题。

任何社会都有相对贫困、弱势阶层存在,和谐稳定的社会应创造种种条件,提供各种渠道,使该阶层所有人对自己的未来抱有希望,看到“换车道”的可能。对移民来说,重要的是让他们尤其是他们的后代尽快融入所在地,对自己的“新家”有认同感、归属感,真正感到这是自己的家园,不再是飘来荡去的无根浮萍的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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