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心要掰成几瓣

时间:2022-10-06 02:55:09

母亲的心要掰成几瓣

一.

正在公司开会,手机振动,是母亲打来的。我知道母亲来电话无非是问我晚上吃鱼还是排骨,要红烧还是糖醋,要么就是女儿妮妮又不好好喝奶……

生了妮妮后,母亲就自告奋勇,来帮我带孩子。为此哥哥和妹妹意见都很大,哥哥在电话里不由分说把我狠批一顿:“咱妈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让她去帮你带娃?”

老公鲁宁也怨声载道:“妈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要来,这是来帮忙还是添乱?”

我当然知道母亲的身体状况,压根儿就没敢指望她能来帮我带孩子。所以一怀孕,我就和鲁宁计划找个保姆。没想到和母亲一说,她强烈反对:“保姆带孩子能放心吗?现在保姆的工资贵着呢,你不上班,鲁宁一个人养家,压力多大啊?能省点是点。你妈别的不行,带孩子我可比你有经验。”

我不买她的账:“算了吧,就您这身体,到时候再累着了,我可担待不起。”

她马上就急了:“你妈又不是纸糊的,带几天孩子能怎么着?”

还是背着她请了个保姆,怕她担心,我去医院没敢告诉她。等生了妮妮出院回家,才跟她报喜。她在电话里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没事儿吧?怎么现在才告诉妈?妈去帮你,这么大的事妈不在身边怎么行?”

她进门时妮妮正哭得声嘶力竭,我急得满屋子转悠,她哭,我也哭。鲁宁请的保姆,在旁边傻呆呆站着,束手无策。母亲进得门来,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接过孩子一看,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孩子那是热的,这大夏天的,你给她包这么严!”她把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被打开,把妮妮的棉衣脱掉,把她带来的薄夹衣换上,抱在怀里轻拍慢哄,很快,妮妮便睡着了。

保姆到底还是被她辞掉了,她把所有的活儿都揽过去了。妹妹来看我,看母亲左一趟右一趟地忙碌:煮奶瓶,洗尿片,带妮妮洗澡,厨房里还给我炖着黑鱼汤,妮妮一哭她马上接过去……忍不住抱怨:“妈就是偏心,我姐给了你多少好处啊?”

她瞪了妹妹一眼,拉她出去。我隐约听她在厨房里和妹妹说:“你姐都35岁了,好不容易才生个孩子,她婆婆又不能来照顾,多难啊。我不帮她谁帮她?”

二.

领导正发脾气,母亲的电话我没敢接。下班后再给家里打电话,却没人接了。等我赶回家,母亲和妮妮都没在,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你哥家的楠楠离家出走了,我得去看看,妮妮我带着,放心。”

放心,我哪能放得下心?母亲虽说来了半年多了,但除了超市和菜市场,很少去别的地方。她还带着妮妮,老的老,小的小,别没找着楠楠呢,把自己先给丢了。

我心急火燎地给哥打电话,他也急了:“妈可真能添乱,谁让她去找了?我就是问问楠楠去没去你家……这老太太,真不让人省心……”

我赶紧通知鲁宁和几位好友,大家分头去找。我一路找到哥哥家,家里锁着门,哥嫂都去找楠楠了。那母亲和妮妮呢?我瘫坐在楼梯上,觉得天都要塌了。

返回头再找,商场、超市、游乐场、街边小店,我方寸大乱,看到抱小孩的老太太就追过去看,神经质一样流泪请求路人帮忙寻找……

晚上9点,接到哥哥的电话,他说:“楠楠找到了,妈带她回来的。妮妮睡着了,都平安无事。”

我不相信地看着手机,半天没有声息。哥哥连叫:“苹苹,你听到了吗?我让咱妈和你说话。”

话筒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疲惫而亲切:“苹苹,吓坏你了吧?我们都好好的……”

不等她说完,我“啊”的一嗓子就哭了出来:“妈你这是在闹哪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乱跑什么呀?真出点什么事我们还活不活了?就在我哥那儿好好呆着,我去接你!”不等她回话,我就挂了电话。

我赶过去时,母亲正垂首接受大家的责问。妮妮在她怀里睡得正香,楠楠低着头站在她身边。哥哥说:“都是楠楠惹得祸!你这孩子太任性了,不就是这次考试没考好吗?我说你两句你就往外跑?这万一把奶奶弄丢了,后果多严重你想过吗?”又转向母亲,毫不客气地训斥,“妈,您都这岁数了,怎么还想起一出是一出啊?”

母亲搓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回:“楠楠从小是我带大的,我了解她的脾性,自尊又敏感,经不起重话。她曾和我说过,她平时受了委屈就爱去护城河那一块。我当时也是慌了,在外面没头没脑找了一阵,才想起楠楠说的这话,后来还真是在那儿找到孩子的……”

母亲说着,眼圈红了:“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怕我出事。可你们有事,我能在家里坐得住吗?你们每一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哪个出点事,都扯着我的心,疼!”

所有人都沉默了,我憋了一肚子埋怨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握住她的双手。她老了,瘦削的肩膀微微有些佝偻,手上的皮肤皱巴巴地聚在一起,枯瘦干瘪。但她依然企图用她的肩膀她的双手,为她的孩子们遮风挡雨。

三.

前些日子,和母亲一起看电视,新闻上说,发现禽流感患者,病毒基因主要来源是禽类,当地的活鸡和鸽子市场都已经被紧急关停。我赶紧叮嘱母亲:“妈,禽流感又来了,你白天尽量别带妮妮去人多的地方,从外面回来一定要先给她洗干净手再吃东西……”

母亲没回答我,盯着电视画面,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冷不丁地问:“这禽流感,对你妹妹家的鸽子会有影响吧?”

我怔了一下,可不嘛,妹妹家是养鸽专业户,几千对种鸽,每周都有数千只乳鸽销往南方,这一出现疫情,能没有影响吗?怕母亲担心,我安慰她:“没事儿,病患都在南方,我们北方暂时是安全的。”

她仍然忧虑重重:“他们搞的规模那么大,还背着几十万的贷款,你妹那个急脾气,这一出事,肯定着急上火的……”

我说:“您不放心我打电话问问。”

她连连摆手:“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打,她这会儿正在风口浪尖上,我们一问,她压力更大。”

从前爱看肥皂剧的母亲,现在只把电视锁在新闻频道,一播报禽流感的疫情,她就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看。我每天回家,不用看新闻,她就主动向我汇报,哪哪又发现了病例……

直到那天,我正上班,有人告诉我母亲在外面找我。我赶紧出去,母亲抱着妮妮,手里提着一个大包。看我出来,她把妮妮交给我,满脸歉意地解释:“禽流感都传到咱们这里来了,今天省城也发现了两例病患,我担心你妹妹……妮妮我就不带了,跟着你安全些。”

我说:“你去管什么用?也帮不上忙,还危险。我给她打过电话了,情况没那么严重,就是鸽子卖不出去,资金一时周转不灵,熬过去这一段就好了……”

她执意要走:“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才放心。”她顿了一下,忽然迟疑着,半天才艰难开口,“那个,你要是有钱,就先借给你妹妹,她这会儿正作难,咱得帮她一把……”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带她去银行取钱。

疫情很快过去了,妹妹家也没损失多少,可我每想起那时的妈,内心就如被潮水浸润的沙滩,软得提不起来。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辈子,我要好好地过,幸福地活,只是为了,不再让母亲掰给我的那份心担忧疼痛。

四.

是的,母亲的心,从来就不是完整的一块,她有几个孩子,那颗心就要被掰成几瓣。等儿女们生了孩子,那些属于儿女的瓣又要裂开,分出几瓣来,给她的孙子孙女。那些瓣总是不均等的,哪个孩子过得不好,哪个孩子遇了挫折,她就自动地把给他的那一瓣分得多一些;那些瓣又是均等的,无论谁遭了灾落了难,她都会倾尽心血使尽力量,帮他们拉出困境,抚平苦痛。(责编/诗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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