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滨农场忆旧

时间:2022-10-05 11:45:25

南滨农场忆旧

有线广播

琼岛南部的南滨是一个国有农场,很多年以前农场设有线广播遍布全场40多个生产连队。

那时,我家和二十几户人家挤住的是农场的住房,一幢长长一溜的大瓦房。记得这幢瓦房的一头,紧挨一棵大树。一只大的喇叭扬声器,双手喇叭口,手都合拢不到一起,就挂树上。每天的早、中、晚,播放的喇叭一响,睡在屋里的人,猛地就醒了。这是农场的有线广播。哪年开始的有线广播,我不知道。“大寨红花遍地开”的歌子,是从这喇叭上听来的,已几十年了,那洋溢着活泼、欢快的歌唱,乃至里面的唱词,依然记得。

农场有线广播,播送的内容,有本场的通讯员写来的广播稿以及每天的全场各项生产指标进度情况,叫本场新闻。而且还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联播新闻,以及近期的报纸摘要新闻。

农场有线广播起作用真大。广播播送要闻的同时也插播通知。通知开会、电影好消息之类什么的。既使邻近的农民要是丢失一根牛绳,猴急地跑来广播站,通过广播寻找,也是可以的,广播站分文不取。有突发性的事,也向全场广播。在不是播音时间广播突然地响起,人们很警醒起来:走动的站住了,吃饭的放下刚端住的碗,走出屋外,洗澡、搓洗衣服的都屏住了声息,竖起了两耳。女播音员清亮声音传来,播送某单位的生仔婆谁谁已在大出血,如果不及时输血将面临生命垂危,号召农场干部职工发扬阶级友爱精神为姐妹献血。广播在反复播发救人消息,各队的干部迅速组织献血人员,一路摸黑翻山越岭地奔场部医院跑。摘播报纸上生活小常识是惯例,有一次说鸡屁股可以吃。说是鸡屁股内的黄色分泌物具有营养价值,内含丰富的人体所需要的什么什么的多种元素成分。还未过两日,唉呀,广播又说了,鸡屁股内的黄色分泌物不能吃。严重地警告是致癌物。一时间,经常给广播站供稿的一名队里的通讯员,给人们叫了“鸡屁股”绰号。

农场广播站向全场播音,每日四次,早晨、中午、午后、傍晚。播音开始和结束,播放军号子。响军号的节奏有快慢之分,快节奏的安排起床、出工时播放,缓慢节奏的安排放工、休息时播放。军号嘀哒嘀哒,声音嘹亮,响彻整个居住的营区。附近农村老百姓非常羡慕农场这样的生活。中午,从远处不同方向的几个队,传来广播的声音,此起彼落。过暑假的小孩子们,在旷野的河沟里戽鱼。小孩子争论:近场部广播站的线路短,喇叭就先响,线路愈远的喇叭才后响的言之凿凿“道理”,大家都深信判断很准确的。该吃中午饭了,小孩还没进家。一路顺着河沟来的父母们,寻找到了戽鱼的孩子。

“中午广播响都停了,还不懂回家呀?”

但见浊浑的水跳跃滚动着的大鱼、小鱼,父母的那点责怪也没有了。开始父母们还蹲岸上指指点点出主意,后来褪下长衣裤,跳进水沟帮忙戽水,把挡水坝堵牢实。沟里的人兴致很高。那些留在岸上的父母们,干脆回去到各家里提来了孩子们的饭菜。

――嗒,嘀,嘀嗒,嘀嗒,嗒,嘀,嗒……

午后,广播放起响亮的轻快、舒缓又悠扬的起床号。

――嘀嗒,嘀嗒,嗒嘀,嗒,嘀……

传来出工响号。播音结束了。那时,沟里戽干水了。桶里有塘角鱼斑鱼草鱼越南鱼泥鳅黄鳝胖鱼婆,还有……尤其数最耐命的硬骨鱼――“过三节”最多。这种鱼,我在禾田里平时也看得到聚成一群群的,浅水时露出脊背了,照样很英雄地如梭子般飞快地四处窜,身后曳出一道道水波纹。有时既便是巴掌大的一汪浅水,经白天太阳爆晒沸滚水一样地烫手,以为它气弱游丝了,手刚要触摸,“泼哧”一响,“过三节”窜出手,鱼脊上的尖刺,刺破指头。这种不超出三指粗的,鱼身肉少,而且还头壳骨和骨刺较硬,农场人不感兴趣吃这种鱼。广播响出工号了,大人无法滞留,用沟的浑水洗抹手脚,套上衣裤,仓皇地一溜烟小跑回队里。

大鱼捉净了,沟里还有许多的小鱼。放水进去,小鱼就活了。孩子们扒水坝,放水进沟。用半天时间花大力气戽出坝外的水,滚滚地流进沟。一会儿,沟里满上水。

大人们也戽鱼。礼拜天放假休息,广播站早晨、中午和午后,不用播音的。周一开始上工了,才在礼拜天的傍晚播音。礼拜天捡锄头、铁铲、鱼竹篓、捞鱼网兜、水桶、戽水斗,一溜几人,到事先看好的河沟拦起挡水坝。戽一天水下来,筋骨都要散了。可是,待男人们提回家重重的一桶河沟鱼迎来男男女女哇哇惊羡声,还有自己的老婆当着众人前递来的一碗热粥,一口气呼噜倒进肚子,累乏身子骨,才缓过劲,才觉自己今天做的事很露脸面。对那些左右邻舍来的看热闹男女们的问长问短,一概地接话碴,而且,也很乐意下个礼拜天,一起到那个塘或河沟岔里戽鱼。喜得男人、女人们,话都说得笑笑的。天色已经黯然了。屋子外头,有女人唤回自己的男人,说:“糯米屁股!坐到那里也起不来。晚上各班还要开班务会哩。”说说笑笑的人们走出房屋门,这才听到礼拜天的喇叭已响得很热闹了:马季正在广播里,珠子落银盘般的脆响嗓门,嚷嚷着,说中国医疗队援助非洲国家,那里的人民欢送回国的中国医疗队,正在“哇哈尼尼”地招手再见、再见哩。接下来今晚的播音又到此结束了,休息号嘹亮的声音,惊破夜空,星星都在颤抖地猛眨巴眼哩。

这是我记忆中的农场生活特有的场景。

食堂

在琼的农垦,兵团和农场建制时期的基层单位的食堂,叫公家食堂。公家食堂距离井口不远,便在井沿上砌了流水槽,通往公家伙房的池子。池子能容6个立方水。每天,用水量大。我少年时,常见炊事员用打水架吊水。用杠杆原理,每个生产队,都在井台边设了打水架,打水架使用很灵便又轻巧,大家都喜欢用。两个炊事员站在井沿上。一个用力把竹杆压下井,又抽起竹杆,一桶水吊上来了,往另一个边上的人手上轻轻地一靠,他顺势就把满荡荡的一桶水移到槽口,“哗”一股清水溅起一道水浪花,跑入池里了。那边的乏力了,相互就换一下位置。不用歇息,一池的水就给灌满上了。炊事员互相攀比一下双方谁厉害时,使上牛劲,长长的杆子,在他们手里,只三两下子手力,就飞快地将长竹杆压到井水里,又迅速抽起一桶水,很令人赞叹。打水也会弄出个男仔笑、女仔羞的事来,让你忍俊不禁了。瞅,汕头籍的炊事员,绰号“诈死仔”,偏爱穿短的裤子。他这一蹲一立的打水样子,露出个半边蛋蛋,还在井沿上搏命比赛呢。

食堂负担全队的生活。一餐下锅一大麻袋的200斤大米,菜蔬耗去二三百斤。食堂有炊事员二人就可搞掂全队一餐的生活了。逢队里宰杀猪,就增派人员来帮厨。这时“吭吭”、“当当”,七八个人头罩白帽子,身着白大褂,挥刀砍肉切肉剁菜。一个大锅头煮的肉,分到上百个胶杯里。按劳动力取回你的一份。炊事员话到手就到,嫌你动手慢了,伸手便拿下你的碗,把一胶杯猪肉,倒扣入碗里。“妈妈,明天还杀猪有肉吃吗?”孩子盼明天还吃肉。这样偶尔碰上杀猪有肉吃,大人已很知足了。逢厨房搓面蒸馒头,队里的孩子们一整夜合不上眼,那是兴奋。孩子躺在床上就缠爸妈,明天馒头一定多要一个。半夜三更,割胶工起床上树位,炊事员也跟着起床了。揉发酵面团,把面推成条,切断一节节,上蒸笼放进热锅里蒸。蒸笼罩子缝隙,“呲呲”透出蒸气来。孩子们垂涎厨房的馒头,凌晨扒窗棂往里瞅:里头蒸气真大!“诈死仔”炊事员,和好几个大人来回在魑砥里蒸馒头呢。噢,又蒸熟一笼了。大人揭开热气腾腾的一蒸笼。“诈死仔”大慨是饿了吧?烫馒头,他撕开来。烫手,馒头来回地在他两只手上倒来倒去。趁热吃,真爽口!孩子们睁大眼,心里暗想。“诈死仔”一下子失手,馒头掉地了。哦呵!孩子们真感可惜。“当啷”孩子们拥挤着身子,自己的碗在手中,也跟着碰掉落地,打破寂静的清晨,哗哗大笑。

全队的人在公家食堂开伙,老工人的孩子最有趣。那时,农场时期的工人月领工资35.2元。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吃喝穿的窟窿都难填,更甭提额外花钱了。订食堂饭菜节约开支,是当时的好办法。家庭人口多的,订多份菜。菜价便宜,一份菜,8分钱。厨房炊事员,一手拿一只吃饭的小碗,一手抄起双筷子,撩撩几筷子空心菜进小碗里,然后,倒进你的菜碗。这是一份的菜。份量就这点。孩子们零食少,感觉食堂的菜香。如果从食堂打饭菜回来的路上,一个端菜,另一个端饭,这一个就会留神不让端菜的拈菜吃。一旦察觉偷拈菜吃,也不甘示后,撵上来要吃一口。那一个也一下着慌了起来,把菜碗举起过了头顶也无用。个头高的这一个,很轻易就伸手拈出菜来。捧菜碗的,趁机又吃了一口菜。端饭的很着急,手攀上端菜的肩膀。结果,一碗仔菜,一路上,你吃一啖,我吃一啖。碗里的菜,去了一半。

有的孩子从食堂打菜回来路上,遇上一帮孩子玩跳房子游戏,他把菜端上高处放,也加入到游戏堆里玩。谁知,有孩子偷偷跑到菜碗里拈菜吃。这下可好,就有几个也随着去偷拈菜。把菜碗撇一边,玩游戏还在兴头上的孩子,才跑过来护住碗里的菜。有一个孩子,要求也拈一口菜。“好,准许你吃一口。”同意的这一口,谗嘴的下手拈起一大坨菜,得意洋洋地边跑边吃。碗里的菜,一下子留下个深深菜窝子,孩子急得大哭,才捧菜碗回家。

大人也在食堂里寻找乐子,乐一乐。

尤其逗女青年。女青年从打饭菜的窗口走过来,男的猛然收住脚步,还歪斜脑袋,挺认真地朝着女的碗底不住眼地瞅。有啥子问题嘛。女青年见状,也没停下脚步,还边走边顺着男人的目光,把饭菜碗抬高起来,也是斜着个脑袋看碗底部的一刹那,那饭碗上面的一碗菜倒洒到地上。“哎呀”吓得这女子,跺脚连连,又扭纤柔的腰肢,又是甩手,发出尖声叫,很娇媚的,让男人们心里阵阵起涟漪。男的还会玩出一些令人咋舌的事情。吞食馒头。若大的一个馒头,男人们只须用手捏一捏,变成小馒头。吞小馒头,胀紫了脸,眼泪水都飙出来了。让人感到很惊心。

公家食堂的菜地,每个队都有。菜地鸟最多。鸟专吃青菜。鸟来了,一群群,密密麻麻,场面很壮观。有麻雀、巴佬、白面鸡、乌鸦、鹩哥……扔坨泥块过去,鸟群“扑”地惊飞起来,嘁嘁喳喳,又迅速转移到那一头降落,或上了树梢。小时候,我见过邻队的菜地下药,药死最多的鸟,是麻雀和鹩哥。我爸是种菜工,他不允许下毒药,从队里取来锣鼓和铜钹,几个种菜工人敲打,咚R咚R……锵锵……经常一大群飞来的鹩哥,刚一落地就被喧天的锣鼓、铜钹惊飞起来,清脆叫声,从头顶掠过。爸爸仰望鹩哥飞翔,笑逐颜开,说:“你看,鹩哥很美丽。”如今,在我们农场已经见不着鸟的壮观场面了。

从1978年开始改革开放,农场一度不准饲养的鸡鸭猪等禽兽繁殖率上升很快,家家户户生活有了起色。连队食堂一日三餐,很单调的伙食,郁积人们心头多年,食堂经常有人报停饭菜。从炊事员的淘洗大米200斤,到用量米瓢,一天一天减量。后来,炊事员被另外安排工作。曾经生气勃勃的公家食堂,随之退出人们的视线,公家食堂成了农场人记忆中的一个历史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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