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桃花源中织梦人

时间:2022-10-05 08:29:11

沈从文:桃花源中织梦人

那是梦里的乌篷船,幽幽地在狭长的水巷中前行。晶莹剔透的碧波玉带蜿蜒起伏,浓翠逼人的细竹遮人眼目,优美恬静的山村似水墨画般如梦如幻,袅袅炊烟透过粉色烟霞来自桃花深处的人家……

这一山一水,一船一巷,美丽而忧伤的凤凰好似世外桃源,而他便是那桃花源中的织梦人,他叫沈从文。

梦萦凤凰

“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小溪流下去……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边城》)

1902年,沈岳焕也就是日后的文学大家沈从文,出生在湖南凤凰县的一个贫困家庭。秀美如画的凤凰山水哺育着他,也滋养着他的灵性与才气。

天性顽劣的沈从文深深厌恶着死板的私塾教育,经常逃学去街上看木偶戏,书包就藏在土地庙里。有一回他看戏太晚了,别的孩子早放学回家了,等他再回到土地庙里才发现书包丢了。第二天沈从文只好硬着头皮去上学,刚进学校就被老师斥问:“昨天去哪了?”沈从文若无其事地说:“看戏去了!”老师见他一点也没有愧疚,恨铁不成钢地说:“勤有功,戏无益,树喜欢向上长,你却喜欢在树底下,高人不做,做矮人,太不争气了!”

这件事深深地触动了沈从文,之后倒真的用心学了起来,进步也很大。可是沈从文的家人还是不放心,为了管教沈从文,便送他去当兵。那个年代,军阀混战,在不忍杀戮以及新思潮的引领下,19岁的沈从文人如其名,弃武从文,毅然告别军队和父母,踏上京城开始了他的文学之路。

从乡下来的只有小学文化、甚至连标点符号都不会用的沈从文,希望能在北京考取大学,可是结果都以失败告终,不得已他只好在北京大学旁听。一心期盼在写作上能出人头地的沈从文,在由储煤间改造的小屋里笔耕不辍,却屡战屡败,投出去的稿件无一不石沉大海。身无分文、饱受贫困和饥寒交迫的沈从文在情急之中,给当时比较有声望的作家写信倾诉,而这其中便包括当时已颇有名气的郁达夫。

郁达夫来看望沈从文的那天,正值数九寒冬,可是沈从文仅穿着一件根本无法御寒的单薄夹衣埋头伏案写作,双手被冻得通红。善良的郁达夫觉得一阵心酸,送给沈从文一条羊毛围巾,又领着他饱餐了一顿,并将剩下的钱全部留给了沈从文。沈从文禁不住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泪水中既有感动又充满着委屈和惭愧,同时也愈发坚定了他写下去的信心。而在这之后,沈从文终于不负重望,文坛之路越走越顺……

沈从文身为杰出的小说家和历史文物研究家,一生共出版过三十多部短篇小说集和六部中长篇小说,是现代作家中成书最多的一个,也是少数几个拥有世界性声誉的现代中国作家之一。

而纵观他的作品,不难发现故乡凤凰已成为他一个魂萦梦绕的梦,深深地烙印在许多作品中。无论是在展示了他的理想王国和诗意世界的小说《边城》中,还是在那部感人肺腑的《湘行散记》中,湘西凤凰就像在读者的眼前展开一幅优美动人的画卷,使人身临其境,流连忘返。

爱到深处是谦卑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情书)

1929年,在上海吴淞中国公学的课堂上,人头攒动,无数学生纷纷慕名而来把窄小的教室挤得水泄不通。这是沈从文的第一堂课,彼时他刚刚由徐志摩引荐,被丝毫不嫌弃他小学文凭的胡适聘为教师。

为写作常废寝忘食的沈从文本身就因休息不好而面色苍白,此时再加上紧张,更显得狼狈不堪、出尽洋相。他战战兢兢地立在众人前,大脑竟一时空白,憋了许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只在黑板上写上一句“我第一次上课,见你们人多,怕了”。

而令木讷的沈从文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时台下那个莞尔一笑、容貌秀丽、皮肤微黑,亲眼目睹他出洋相的学生张兆和将会是他未来的妻子。

当时的张兆和可是叱咤学校的风云人物,人称校花“黑牡丹”,爱慕者如众星拱月般围绕在她身边。调皮可爱的张兆和还把追求者称为“青蛙一号”、“青蛙二号”……张兆和的姐姐张允和就戏称沈从文大约也就能排到“癞蛤蟆十三号”吧!

可沈从文却对这份爱笃定执著,誓死也要争取到这份感情。尽管这是一场不被看好的“师生恋”,尽管在爱情方面,谁先动了真情谁便会低到尘埃里,可是他都无怨无悔。他知道爱到深处是谦卑,并将这所有的谦卑化作笔下一封封唯美的情书,终于叩响了张兆和那扇绝不轻易打开的心门。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当时的我,天不亮即出门,在北新桥买个烤白薯暖手,坐电车到天安门时,门还不开,即坐下来看天空星月,开了门再进去。晚上回家,有时大雨,即披个破麻袋。我既不找他们,也无羡慕或自觉委屈处……”

这段文字是沈从文在《花花朵朵,瓶瓶罐罐》一书中的话。此时的他已陷入人生低谷,身为作家,文学创作被全盘否定,所有作品皆被销毁,逼不得已放弃文学转而在博物馆工作时,过的就是这种生活。透过这段文字,似乎看到一些辛酸与无奈,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世事洞明、与世无争的洒脱和释然。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尽管封笔弃文更多是无奈之举,亦是中国文学的不幸,但沈从文却心甘情愿将全身心投入到文物与艺术研究上,并写出了十五年磨一剑堪称巨著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1988年5月10日,历尽沧桑的沈从文安然长眠,唯把深情的眷恋留给了银发如霜的妻子,还有那挚爱终生的湘西。

仿佛是命运跟他开的玩笑,就在沈从文过世后不久,他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遗憾的是,诺贝尔奖得主必须是在世的人,就这样沈从文最终还是与其擦肩而过。

清高如他,寂寥如他,宁可在博物馆古老文物中寻觅一片天地自得其乐、也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他,就像是飞舞在幽山空谷中的一只百灵鸟,翻转着身上那璀璨夺目的羽毛,却并不为世人炫耀,只飘荡在猎人无法企及之处,留下婉转飘渺的空灵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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