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 4期

时间:2022-10-05 08:21:20

印象里我们之间从未说过矫情的话。他在亲朋好友的圈中是出名的沉默寡言,多年之后,叔叔阿姨再看到成人的我,他们总是在客套之后缀上一句,“跟你爸一模一样,不爱说话。”我必须承认他对我的人生轨迹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这种影响不仅仅是血缘上的传承,更是性格上的延续。

他属于那种面相上不显老的人,不像许多父亲,年轻时意气风发,随着年岁增长渐渐老态尽显。偶尔翻出旧照片,除了场景衣着发式,那张脸几乎是四季不变的永恒模样。去年买了新相机,过年闲暇我们一起开车去海边拍照,他穿着一件呢料的短风衣,海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我不停地拍不停地拍。某一二刻透过取景器,我似乎看到的是他穿过时间的隧道缓缓走来,长发渐短,鬓角微霜,面容却是一如既往。更多的是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慢慢从他体内流失,灌注入我的身体,催促我长大,直到有一天我终于从照片中发现这不经意的一切,父子,是生命的自然规律,更是冥冥中注定的因果。

按照星座的逻辑,他是处女座,完美主义者。从我明晓事理之后,印象里他就一直吃药去火。他一直是勤奋努力的小员工,兢兢业业却一直无法出头,四十几岁被提拔做经理,夙兴夜寐,最后压力太大以致抑郁,休假在家,每天在客厅来回走动难以安生。那段时间我妈担惊受怕,就怕他手机不通,一个人出事。慢慢病情消退,却落下了神经衰弱的病症,睡眠质量差,易醒。兜兜转转终于熬出头,脱离了集体干起个体,事业才顺畅起来。

因为毒火,他身上常现一些脓疮,此消彼长,你方唱罢我登场。昨天他叫我替他更换脓疮刀口的纱布,疮口在后背,脓毒几乎拔净了,揭下纱布,我看到他后背一个绿豆大小的骇人坑洞,生生在肉体上溃烂出的一个洞。我妈从来不敢看他换药,总是难过地躲到另一个房间。我站在他后侧,用蘸着碘酒的棉签小心擦拭患处周围的红肿。“擦干净了?”“嗯。”他又递给我一个棉签,“把棉签伸进去,擦擦里面。”我一时有点不敢下手,他后背的那个小洞里面幽深阴暗,让我不敢进入。“不用了吧,我看脓基本清理干净了。”“你再挤一挤。”我顺着疮口周围微微肿起的皮肤轻轻下手,疮口渗出淡淡的红色血液。“出血了。”“嗯,把里面擦擦。”我接过棉签,把饱蘸碘酒的棉絮轻轻疮口,有棉花的一头差不多完全没入身体之中,我沿着疮口内缘,慢慢碾过一圈。他双手撑在沙发靠椅上,弓着腰低着头,面部紧绷,不动声响。我赶紧把棉签扔进垃圾桶,“行了!”“行了?再弄一遍,一定得清理干净,不然又得出脓。”不得已,我又拿着棉签在疮口里走了一遍。“好了?”“嗯。”我取出纱布叠好盖住伤口。他说,“绷带多贴几道,要不容易松。”我撕了几段绷带在他后背贴出个“米”字形,他慢慢痛苦地直起腰,后背像是趴着一只白色的大蜘蛛。他打开卫生间的灯,对着镜子观瞧后背纱布贴得是否牢靠,把胳膊别到后背,用手把绷带挨个捋平,这才罢手。一会他又走过来,把盛有沾着脓水的旧纱布和棉签的垃圾袋口封上,“这里面有细菌。”说完,他转身回卧室,慢慢地侧身躺下,一个姿势,直到天亮。

所有人都劝他不要上火,起初他还感谢,后来就只无奈笑笑。他是男人,是丈夫,是父亲,是户主,是家长。性格使然,他能做的很有限。而他又不怎么说话,千刀万刃都憋在心里。我看着他每天沉默地出门,回家,千刀万刃悄悄在我心里,也生出枝芽。

他已经五十岁了。他常说过去五十岁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大爷”。他就是我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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