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2007:城里的月光也能洒到我身上

编者按：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农民工从乡村涌入城市，用自己的双手美化了城市，但市民在优越的环境下却遗弃了民工，带着有色的眼光去看待他们。城里的冷遇一点点地寒了民工的心，市民与民工之间的矛盾在加大，有着裂痕的社会如何能和平共处?展望2007年，民工们渴望市民能友好地对待他们，不要再发生像女工上厕所被打的事了!

2006年11月14日，在四川成都洞子口打工的刘登珍，因为自己内急一时憋不住，想就近到公司的“白领厕所”方便，不仅遭到保安拒绝，还被他们打得住进了医院，愤怒的工友因此和公司保安发生冲突，并引发几十名民工集体停工。

放眼看社会

日渐繁华的城市，是文明的象征，而白领似乎成了城市的主人，因为一身干净利落的职业装与城市靓丽的风景交相辉映。但偌大的城市，不仅有白领，还有很多外来打工者，他们大多数都是农民工，走在城市与乡村的边缘，成了惹人议论的“边缘人”，城乡的差异导致了他们在城市中遭遇不少的辛酸与歧视……

镜头一――北京金星园小区

在北京太阳宫太阳星城金星园小区的装修工人，每次进入小区装修时，都被要求从小区的侧门进入。工人们感到愤愤不平，他们觉得自己衣冠整洁，又有出入证，为什么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走正门，非要让他们绕行到500米开外的东侧门进人?对于民工的抗议，小区物业方面声称，已与装修方签署协议规定装修人员必须走侧门，以方便小区管理。

民工们气愤地说：“为了美化小区，我们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反过来还受到城里人的歧视，每次走侧门，大家的心里都不是滋味，感觉低人一等。物业说我们走侧门就方便小区管理，我们是来干活的，又不是来偷东西的，怎么感觉大家像看贼一样看我们。以前是听说过有人帮别人干活，顺手牵羊的事，但那只是少数，说到底还不是穷怕了，我们大多数人还是本分、老实的人，不能一棍子把我们打死，只要是民工就是小偷，我们背不起这样沉重的罪名。”

镜头二――北京海淀区

北京海淀区黄庄中建二局新中关工地的11名民工，在连续两天的饭菜中都发现，饭菜里有别人吃剩的鸡骨头、鱼刺、鸡蛋等东西。在记者实地采访时，工地的包工头承认，米饭里的剩菜的确是他们吃剩下的，并称掺剩东西本是“好心”，这也是为民工好。

吃剩的残渣拿去给别人吃，还能称为好心吗?在一些城里人的眼中，农民工就代表着贫穷、肮脏……所以他们只能吃有钱人吃剩下来的东西，哪怕是他们嚼过的骨头，给农民工吃也觉得是一种恩赐。在一座座大楼拔地而起后，入住进去的都是西装革履的白领，可是有谁会想到自己脚下的砖块上粘满了农民工的汗水?

镜头三――乌鲁木齐行驶的公交车上

在乌鲁木齐，36岁的民工李腊英为了赶着去干活，心急之下横穿了马路，而此时一辆43路公交车行驶在新疆化工技校附近，司机看到李腊英后，赶忙一脚急刹车，来不及反应的10多位乘客在巨大惯性作用下全部摔倒，其中一名提着蛋糕的女乘客一屁股坐在了蛋糕上。

生气的司机跳下车，大声地指责呆立在马路上的李腊英。而那位女乘客也赶下车和司机一起指责李腊英，并要求李腊英赔偿她的损失。惊恐的李腊英无助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感觉他们要把她吃了一样，她低着头任凭他们的推搡、数落。“我身上没有钱。”她听到要她赔钱后，很害怕地小声说。

在争执无果的情况下，李腊英被女乘客硬拉上了公交车，被安排在车中间一个靠窗的位置。为了防止她逃跑，女乘客特意坐在了她旁边的座位上监视她。从没见过这阵势的李腊英吓坏了，她不知道女乘客要她赔偿多少钱，恐惧占满了她的心，她不停地嚷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没有钱，怕她耍赖的女乘客也没有好脸色给她看。知道自己躲不过的李腊英一边嚷着没有钱，一边打开车窗说要透透气，并且慢慢地坐在了椅背上。突然，李腊英在行驶的公交车上飞身跳出了车窗……

一个卖报纸的女民工看到这个新闻后，眼里闪着泪花说：“我能理解那个跳车的妇女。我们常常被欺负。我就经历过被人将崭新的一摞报纸扔进泥水的事，当时我哭了，不仅心疼报纸，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里没有尊严。”

镜头四――郑州市纬五路第二小学

郑州市纬五路第二小学一(三)班是刚组建的班级，在学校内被公开称为“流动班”或“民工子弟班”，学校里别的班级和语文老师用的都是彩色课本，惟独这个班用的教材是黑白课本。在一学期快结束时，语文老师对孩子们提问。

“草地是什么颜色?”

“黑色。”台下整整齐齐响亮地回答道。

“大海是什么颜色?”

“黑色。”台下又是一阵响亮的声音。

语文老师低着头走出了教室，过了一会老师红着眼圈走进了教室，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常说：“再穷不能穷教育。”作为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是宣传民主和和平的场所。但是今天，孩子们的回答却让我们无法不落泪，一个标榜有文化、有素质的地方却把歧视高高挂起。如果我们说歧视民工，是因为他们素质低、不注意自身影响，但是一个不懂事的娃娃，我们为什么要在他们的心里埋下歧视，要让他们的天空是黑色的呢?

一位学生家长还告诉记者：“有一次，下午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正好那天下午没什么活干，就去学校接孩子放学，在学校门口，当我提到孩子在一(三)班上课时，门卫哼了一声说‘民工班’的。我当时心里特不好受，难怪有时孩子回家告诉我，别的班小朋友叫他们坏小孩，都不和他们玩。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个学校连门卫都瞧不起孩子，还有谁会重视我们的孩子?我们不怕穷，就是砸锅卖铁也会送孩子上学，就是为了以后孩子不要像我们这样受人白眼，没想到人还是有贵贱的，民工生的孩子就被标榜为‘小民工’。”

镜头五――全国各地对民工歧视的剪辑

在沈阳某大学门口，明文张贴通告：“禁止民工入内，违者罚款10元。”

在北京某公厕门口，写着一个标语：“严禁民工上厕所，违者罚款50元。”

在一些施工工地上，挂着大幅标语：“严禁施工现场随地大小便，发现一次，罚款50～100元，并勒令其清理干净，作书面检查公布于众。”

在某些高档场所，明文通知：“衣冠不整者、农民工不得入内。”

青岛有市民给报社提议，称：“作为北京2008年奥运会的伙伴城市，青岛市民的素质步步提高，而在青岛打工的民工却素质低，不讲卫生，衣服上沾满油污，引起市民的厌恶，双方的隔阂越来越深。最简单的解决办法是在公交车上隔出

小块区域专门供民工使用，这样可以减少市民对民工的厌恶感，消除双方的隔阂和矛盾。”

手中的摄像机扫过城市的角落时，发现对民工的各种歧视性标语都存在。上至高等学府，下至藏污纳垢的厕所，只要是在城市里，农民工永远低人一等，尊严何在?人格何在?当对自尊麻木的神情出现在他们的脸上时，生活在都市的人不应该反省自己的行径吗?下面的事情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真实故事，一个女工的无奈与心酸再一次刺痛了我们心……

民工厕所，就是无门敞开型厕所

背着简单的行李，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45岁的刘登珍跟随着老乡一起前往成都洞子口打工。

看着喧嚣的城市，刘登珍的心头有一丝雀跃，她只要在这里苦干几年，把孩子熬出头，就可以回家了!想到这，刘登珍觉得浑身都是劲。不久，她跟随老乡们一起来到沙河源派出所附近的一个刚刚开建的建筑工地打工，没有多少文化的刘登珍在工地上担土砖，一天干下来，她常常累得直不起腰，连饭都不想吃，只想好好趴在床上休息。

繁重的工作不可怕，对于刘登珍来说，最可怕的是上厕所。这个工地有上百名工人，但是女工很少，所以在公司的一侧，施工单位就为工人们临时搭建了一个无门敞开的厕所，厕所约20平方米，没有人打扫，也没有冲水设施，厕所污浊不堪，粪便堵塞。看到这样“遮不住羞”的厕所，女工们根本就不敢进去方便，不得不步行到距离工地有一站路远的厕所去方便。

然而，就在这个“民工厕所”的另一侧，也有一个厕所，不仅男女分开，而且修得很漂亮，方便后能自动冲洗干净。该公司的管理人员严格规定：民工们不能进入这个属于公司白领阶层专用的厕所。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民工们从来都不敢去那个“白领厕所”，男工们只能捂着鼻子进“民工厕所”，而女工们有时脸都憋得通红的，还跑到一站开外的厕所方便。

为了减少上厕所的次数，刘登珍白天尽量不喝水，有时嘴唇干得开裂了，她只能不停地用舌头舔着，可喉咙里也没有水分，她的嗓子常常是干得发哑、疼痛。有时，她实在受不了，多喝了点水，来不及赶到厕所，就只好趁天黑人少，在土堆的掩护下解决，她往往是提起裤子时，才感觉自己已经是一身冷汗，紧张得神经都要崩溃了。

2006年11月14日早晨7点30分，已经在工地上担土砖的刘登珍，突然感到自己的腹部一阵绞痛，“咕噜咕噜”的声音从肚子里发出，她忍着痛，把肩上的担子放下，自己弯着腰，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但从腹部传来的阵痛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冷汗从她的额头一点一点地冒出来。“肯定是早上吃坏了肚子，怎么办?上个厕所也许就好点了。”刘登珍喘着粗气，在心里快速地想着办法。

刘登珍捂着肚子，忍着想上厕所的想法，环顾一下工地，那个属于她们的“开放型”厕所，她真想冲进去解决内急，但现在所有的工友都在工地上忙碌，而且高处还有运输机在作业，她丢不起这个脸，万一哪个工友无意中看见了，那多尴尬!如果现在到一站路以外的厕所去，估计她忍不到那时，就大小便失禁了。

腹部的阵痛一阵接一阵地传来，刘登珍被一种恐惧和无助包围着，泪水在她的眼眶里直打转，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了离她最近的“白领厕所”，透过泪水，她看到在工地的办公区门口站着保安，那个“漂亮厕所”就在办公区里面，只要求一求保安放行，让她用几分钟厕所就行了，她想都来不及想，就直接奔向工地的办公区。

“你要往哪跑?这里是办公区。”一个保安看到刘登珍越来越近的身影后，站在门口大喊着。

“小兄弟，我闹肚子了，用一下厕所，麻烦你行个方便。”刘登珍痛得牙齿直打颤，说话有气无力地。

“不行，你去会把女厕所踩脏的。”保安冷冷地拒绝了。

听到这句话后，刘登珍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心里的疼已经盖过了肚子的疼。就因为她是农民工，所以连上城里厕所的权利也没有?一种被人歧视的感觉在她的心里蔓延，腹部的痛、心里的痛在她的身上交错着……

刘登珍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再一次苦苦地哀求保安，就在保安终于艰难地同意时，一名公司的女职员忽然跑进了厕所，并快速地将厕所的门反锁起来，就是不让刘登珍进去。

“那么臭的地方，你关在里面，看你能憋多久。”气愤的刘登珍一边往回走一边对着厕所紧闭的门说道。

刘登珍的话音刚落，一旁的保洁员突然冲上来，甩了她一耳光，捂着被打的脸，刘登珍还没有来得及质问，两个保安也冲了过来帮忙，对她拳打脚踢。3个人将刘登珍从办公区的一侧推打到另一侧，整整有50来米长的距离。随后，刘登珍被他们几脚踢出办公区后，害怕再被打的她慌忙往工地跑，然而两个保安还嫌不过瘾，抓起地上的砖头直接砸向刘登珍的腰部，身体本已不舒服的刘登珍经过这么一折腾后，当即晕倒在地上。

事后，刘登珍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痛苦地闭着眼睛说：“那是一场噩梦，现在一想起来，我就浑身直打哆嗦。城市再繁华，还是没有乡亲们善良。”

当时，看到工友被公司保安砸倒后，工地上正在干活的工人们愤怒了，他们一边拨打急救电话，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集体向打人者讨个说法。

本以为公司保安至少会赔礼道歉，可是不料保安队长直接召来10多位保安“维护”现场秩序。“打人的保安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工人们愤怒地说。

“你们要什么说法?告诉你们，打死你们几个民工也赔不了多少钱!”保安队长不屑地大声对工人们说。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工人们，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最后以一场群殴结束。后来，工地上几十名工人停工抗议，要求公司妥善解决这件事。

后记

晕倒在地的刘登珍，直到救护人员赶来，掐了她的人中才慢慢回过神来，并被送往成铁中心医院。医生检查后说，刘登珍为软组织挫伤，需要进一步住院观察。

在病房里，记者见到了脸色苍白的刘登珍，虚弱的她指着自己被打伤的腿部，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在一旁守候的17岁女孩陈琳是刘登珍的女儿，她告诉记者因生病花完学费已离开了学校。说话的时候，记者注意到孩子的眼圈红了，不停地用手指绞着衣服。“他们太过分，太没有良心了。农民工就不能上干净点的厕所?他们的办公楼，那个干净的厕所不都是我们一砖一瓦盖出来的吗?都说城市人有素质，我觉得有些人还不如我们这些打工的。人与人是不是分等级的，我们农民工是不是在城市人的眼里就是最低等的，进不了干净的场所?”提起被打的事，刘登珍感到特别气愤，但又有些悲伤地问记者。

“我现在住院花钱，也连累了孩子。他们太猖狂了，家里穷让我

们这一代人没文化，来城市打工就想改善生活，让孩子们有书读，不要像我们一样做着最苦、最累的活，还整天脏兮兮的，但城市人对我们不友善，总想把我们踩在脚底下，我们根本就没法和他们共处。”刘登珍无奈地摇着头，脸上写满了不解与失望。

随后，记者来到了该建筑公司，采访了一位着职业装的女士，提起打人事件，她很不屑地说：“不让她们上我们的厕所，就是怕他们弄脏了这里的环境。他们整天和泥巴打交道，那衣服上到处是灰尘，而且衣服破烂不堪，影响我们整个办公大楼的形象，要是遇到有重要的客人来访，说不定还吓着人家。不是我们故意要和他们划清界限，是他们自己不争气，不注意外观形象，不遵守公司的规章制度。”

“因为贫穷，工作性质的关系，农民工才会有着不美观的形象，那是客观存在的原因。但如果你们总是排斥他们，因为上个厕所就打人，那他们不是永远都融入不到你们中间来吗?”记者问道。

“打她固然不对，但那也是因为她先不遵守公司的规定啊!我们也希望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但有的农民工仇视我们，背地里骂我们黑心，就这态度能好好相处吗?”说起农民工，办公楼里的员工反而觉得他们才是有苦说不出的人。

据该建筑公司办公室胡主任说，公司和施工方领导去医院看望了受伤的刘登珍，并表示承担医疗费，赔偿一定的损失。至于打人者，已被公司开除。对于女工们反映的如厕难问题，公司马上修建一个女工厕所，保证以后不再发生此类事件。

本刊声音

美丽的城市。可以说是农民工用双手托举出来的，但城市回馈给他们的却是异样的眼光、恶劣的工作环境……贫穷迫使他们走向城市，改善生活是他们的愿望，，淳朴的他们本想与市民和平共处。却遭到了来自于城市的歧视，城市居民的优越感与强烈的领地意识，将他们排斥在外。

城市居民有低保、养老保险等待遇，可他们只能埋头苦干，不敢奢求太多。大多数农民工受教育程度偏低，他们在城市求生存的压力很大，外来者的身份定位使他们有严重的危机感，几乎不可能通过“劳资博弈”机制来冲破自己受用人单位和其他方面歧视的现状。对于来自他人的过激行为，他们选择忍气吞声。另一方面，贫穷也让他们感到自卑。他们的隐忍无形中也助长了城市居民的气焰，瞧不起农民工的现象随处可见。

当然，农民工自身的素质也有待提高，一些不好的行为也有待改正，但城市居民与他们格格不入，以另类的眼光看待他们，很多时候，他们只是被人呵斥，并没有人告诉他们哪里做得不对，应该怎么样改正，那他们只能一次次犯同样的错误，一次次遭受白眼与呵斥，城市人霸道的阴影就会烙在他们心头，裂痕也会不断加大，充满矛盾的社会，如何能和平发展?只有让农民工融入到城市中，改变他们的坏习惯，才能彻底地帮助他们提高自身素质。

如今，农民工作为一种弱势群体，要想在城市中站稳脚跟，除了政府在政策、法律、法规上的支持外，还需要城市居民以一种宽容、仁爱的心理来对待他们。而我们的农民工也渴望市民对他们像对待自己的朋友一样友好、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