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蛰存与陈巨来

时间:2022-10-03 11:07:48

陈巨来在印坛享誉大名,印润则多以黄金计价,几为海内第一,故求其治印者多为当时权贵富商和名人大家。据传陈巨来在20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起,印润为每字百元,一印而成则需四百元左右,几乎相当于普通人的一年工资所得。当时海上的许多篆刻名家,印润高者也仅是数元一字,低廉者更仅是五角钱一字。而施蛰存先生竟能先后得陈巨来治印约十数枚(可能远不止此数),当非仅是按印润所得。从中亦可窥知两人实有非同一般的深情厚义。

施蛰存(1905-2003)与陈巨来(1904-1984)定交的具体时间是1963年10月15日。施先生在此曰的日记里写道:“晨谒尹石公以p雏诗集请其覆定,并以所录诗呈之。陈巨来适在座,因以定交。”(见《闲寂日记・昭苏日记》,文汇出版社2002年)尹石公(1888-1971)又名尹炎武,是著名史学家和藏书家。施先生在后来为陈巨来的《安持精舍印最》(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年)所写的序言里亦有云:“岁癸未,余自闽中归省,闻有印人陈巨来号安持者,出赵叔孺门下,方以元朱印驰声海上。越二十年,于尹石公斋中始得奉手。清且癯,温而恭,雅士也。自此时有过从,常得观其所业。”癸未是1943年,而“越二十年”就是1963年。

在《闲寂日记》的1963年12月16日中有记:“下午至豫园古玩店购得青田石章三枚,拟托陈巨来治之。”这是施先生第 次开始托陈巨来治印的文字记录。在1963年3月21日的日记里,施先生第一次收到了陈巨来为他刻的印章:“下午周迪前来谈,并携来陈巨来为刻印章二枚。”时间长达三个月左右。

在1974年,陈巨来从狱中释放回家。施蛰存知道之后即赋诗一首以示“申慰”,诗云:“十年钩党事难知,失喜东坡竟尔归。石破天惊犹此手,凤@鸾杀岂低眉。欲持直道宜三黜,莫望神都赋五噫。时世方尊荆国学,何妨多集半山诗。君好为集句诗。”(见《北山楼诗》,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此诗中用典部分可以不用深解,但说陈巨来在狱中“凤级鸾杀岂低眉”一句,后曾为有关人士的家属或弟子所“质疑”。施、陈两人曾是“牛棚难友”,或许施先生应该有 定“发言权”,所以外人不宜置喙。后来,施先生在《安持精舍印最》序言中再次提及此事:“余与安持交既久,投分曰深,又知其为贞介绝尘之士。初膺迁谪,再罗浩劫,妻女饥寒,身病几死,其遭遇可谓酷矣。而安持夷然自若,默而无忤。甲寅之春(一九七四年),安持得放归,余喜而赠之诗曰:‘石破天惊留好手(君超注:后《北山楼诗》改为‘石破天惊犹此手’),凤@鸾杀岂低眉。’谓足以尽安持矣。”

陈巨来在“牛棚”(或监狱)中,曾经写有许多篇记述当年艺坛人物的文章,多写于香烟纸盒和废纸之上,即后来著名的《安持人物琐记》。他当时将此文稿郑重托付给施蛰存保管,一是可能希望施先生帮他稍作文字“润饰”,二是因施先生在海外的朋友和弟子甚多,希望可能设法出版。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周黎庵先生到施先生寓中闲聊,因周供职于上海古籍出版社,见此文稿也甚有兴趣,遂拿回细阅。但因其中涉及许多名人”隐私”,深有顾虑,不敢为之出版。直到1999年,陆灏先生在主编《万象》杂志时,才冒着巨大的“压力”,毅然连载发表了《安持人物琐记》,竟一时“洛阳纸贵”,传遍人口。而名士在写文章时,难免会在细节或时间上有“误记”和“耳食”。但仍然还是引起了文章中所涉及的某些人士家属的强烈不满,几欲诉讼。

施蛰存原籍浙江吴兴(今湖州),陈巨来原籍浙江平湖(今属嘉兴),两人可以说同乡,又皆旅居上海,一种地域乡情使得他们一见如故。后来虽历经人生坎坷,但始终是雅道艺友,相知相惜。施蛰存别署北山,斋号北山楼。《诗经・小雅》中有诗云:“南山有台,北山有莱。”莱者。藜也。藜者,草也,所以施先生将自己暗喻为“藜萆”。“北山”二字应是特定环境下的别署。陈巨来别詈安持,斋号安持精舍。“安持”语出老子《道德经》第六十四章中首句“其安易持”,寓意安稳时容易持守之意。

我近日鉴阅香港辜健先生收藏的施蛰存先生生前用印印蜕 件,上钤施先生鉴藏印二十一方,其中陈巨来十方,韩登安三方,钱君旬三方,高式熊二方,单晓天、陆天游和卢辉伦各一方。陈巨来所治十印为:北山楼(朱)、北山石交(朱)、舍之长物(朱)、舍之吉金(朱)、吴兴施舍所得古金石砖瓦文(朱)、天生小人(朱)、舍之审定(白)、蛰庵翰墨(白)、施舍长年(白)、施蛰存印(白)。此件印蜕是施先生在1984年时亲手所钤,但可惜没有边款跋文,所以无法知道此批印章的制作年月。

在二十一印中,朱文印十四方,大多为工整秀逸一路的印风。古今鉴藏印一般均用此类风格的印章,尤喜用元朱印。施蛰存先生的鉴藏用印也沿袭此传统,并对陈巨来的元朱印尤为喜好。他在《安持精舍印最》序中曾说:“安持惟精惟一,锲而不舍者六十余载,遂以元朱文雄于一代,视其师门,有出蓝之誉。向使早岁专攻汉印,今日亦必以汉印负盛名。是知安持于汉印,不为也,非不能也。诗家有出入唐宋者,其气体必不纯。安持而兼治汉元,亦当两失,此艺事之所以贵于独胜也。”施蛰存在此篇印谱序文里,以文学史家的独特眼光,对篆刻史上的汉印与元朱印作了精辟的阐述,同时对陈巨来的元朱印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这也是一篇研究陈巨来篆刻艺术的重要参考文献。

陈巨来的印润历来极高,在1929年3月由赵叔孺为其所订的印润可知一二:“石章每字二元。牙章每字五元。犀角章每字六元。铜章每字十元。螭文蜡封同字例。指明作元朱加半。牙角平底深刻倍之。极大极小别议。劣石不应。例外不应。润资先惠。随封加一。”(见王中秀、茅子良、陈辉编著《近现代金石书画家润例》,上海画报出版社2004年)此应该是他当年初“出道”时的印润,此“元”当为银元(大洋)。后来陈巨来在印坛享誉大名,印润则多以黄金计价,几为海内第一,故求其治印者多为当时权贵富商和名人大家。据传陈巨来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起,印润为每字百元,一印而成则需四百元左右,几乎相当于普通人的一年工资所得。当时海上的许多篆刻名家,印润高者也仅是数元一字,低廉者更仅是五角钱一字。而施蛰存先生竟能先后得陈巨来治印约十数枚(可能远不止此数),当非仅是按印润所得。从中亦可窥知两人非同一般的“深情厚义”,似无疑议。

施蛰存和陈巨来,两人不论是从人品学识、生活方式、待人处世和交游圈子等诸多方面来看,都应该不是同“路”之人。而一次偶然的邂逅相遇,竟使两人成为终身好友,惺惺相惜,友情长达二十多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传奇”。也令人不禁想起了龚自珍的那句名诗:“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前辈高致,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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