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气”说到乾隆帝瓷鉴心得

时间:2022-09-14 08:20:13

赵汝珍《古玩指南》:“辨别瓷器之新旧,以火光之有无为第一着眼点。任何条件皆合于古瓷,只火光太盛,其为新制不问可知也。”火光,也叫火气,在古瓷交易和鉴定中,人们往往对新烧的赝品、仿品瓷器做出这样的判断――“火气太盛!”

火气,是鉴瓷的依据之一,但要把火气一词论述清楚不容易。乾隆皇帝有御制咏瓷诗199首,诗中“火气”一词便常见遣使,且每与葆光、玉润对比,不厌繁复,然皆有感而发。钱钟书深恶乾隆此类诗作,但文人不知高宗玩古称大行家,这些咏瓷诗都是有得而发。

乾隆帝于御窑新造及内廷旧藏寓目既博,潜玩日久,其火气、葆光之分别遂自顿悟神会,博识深赏即此谓也。

火气难申说然论者众

瓷鉴乃多妙方,如审视瓷面表征,有泡沫、坠釉等等可辨迹;而“火气”虽难落言说,却常为鉴家所取譬。先如明季《博物要览》:“新仿定器,如文王鼎炉,兽面戟耳彝炉,不减宋人制法,可以乱真。若周丹泉初烧为佳,亦须磨去满面火气可玩。”(作者谷应泰,明末清初人,早年嗜博览,晚年著明史)

乾隆皇帝鉴赏古瓷题诗,也每道“火气溟”、“火气去”云。虽烂熟语词,该事毕竟无他物可比方,须鉴者眼睹心识之。火气之消去,与釉表氧化作用等有关。

鉴瓷而以火气论者甚矣。如赵汝珍《古玩指南》“辨别瓷器之新旧,以火光之有无为第一着眼点。任何条件皆合于古瓷,只火光太盛,其为新制不问可知也。故从来作伪者,必以却除火光为最要之手续。按火光即釉面浮光,新瓷明亮异常,年代久远则温润似玉,一见即可分晓也。除却火光之法,手弄盘磨亦可,但为功太慢,作伪者多不取也。最简易之法,即先用浆砣轻轻擦磨,更虑所磨之处存有细痕,复用牛皮胶砣沾油磨之,使之平而润,则与旧者无殊,若只由火光上观之,任何人亦不能辨别其真伪也。”

再如孙瀛洲《元明清瓷器的鉴定》:“新瓷则多具有炯炯刺目的火光。但是有些仿品经过茶煮、浆沱、药浸、土埋的方法加工处理后,也可以将此种火光去净。如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即能找见破绽和不自然的光泽。”

宝光逼人发自内蕴

然历代瓷品中都见釉光甚亮的,又不与火气并论。初如晋青瓷明丽者,今依然玻光夺目,十分可爱。

《雅》:“宣德积红盘,两面皆作丹砂色,宝光逼人。”复《饮流斋说瓷》:“宣德祭红光照四座。”愚意此景犹可引袁枚《续诗品・拔翠》语比之:“拔乎其萃,神理超超,布帛菽粟,终逊琼瑶。《折杨》《皇华》,敢望钧韶,请披采衣,飞人丹霄。”唯圣品眩人眼目升降仙境也。

宝光情状见于清三代(康、雍、乾)御窑、官窑器尤多,如孙氏《元明清瓷器的鉴定》又有曰:“一向被妥善保藏的旧瓷,也会不失其崭新的釉光,如康、雍、乾三朝的瓷器,有些从未启封而保存至今,一旦开箱其光泽依然灿烂如新。”唯此类瓷器宝光明亮中又自有含蓄气息,绝非劣制品之火气,刺目不可耐。

《饮流斋说瓷》:“釉之旧者,谓之宝光。釉之新者,谓之浮光,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者也。”语颇发微,火气确浮亮,不能涵蕴。

孙瀛洲言此或又曰:“旧瓷多有所谓莹光或酥光一类的光泽,这种深厚温润的釉光是由于年深日久而自然形成的(《元明清瓷器的鉴定》)。”

孙先生乃近现代瓷鉴经验之传薪者,后来如《明清瓷器鉴定》中有些说法,即肇端于孙说。鉴陶器也看火气,但糙涩未必旧造

非但瓷器,陶皿新出也见火色十足,如近年仿制远古彩陶,表面用各式涂料做旧。以掩火气。然涂料一经退去,即见火气如新烧砖瓦。

若古陶器有光,则另具一番风味,《阳羡名陶录》:“壶经用久,涤拭日加,自发然之光,人手可鉴。”又说:“今传世者,粟色如古金铁。”语皆品玩心得。

远古陶器表面经打磨者,今出土更可见包浆光泽蕴蓄,大致如今日所称“哑光”,乃历数千年养成,亦相通“如古金铁”神韵:但出之糟坑的可能失此光泽,故新器做旧,也有用酸或碱蚀去火气摹拟之。逐利生奸,如此而已。

传世精制陶品,练泥有素,气质常静穆泰然,其不同于瓷器釉光的旷明,然略似三代土古之肃穆;如《茗壶图录》鉴心深微,记紫砂传器有“通体气格高古,韵致清绝”,“通体清雅温厚,颇有隐者风度”等语,喻之甚当。而商周釉陶、魏晋青器诸种土古,观感也辄端穆蔺光,堪称气格高古。

光亮退尽又称“失亮”,参见《饮流斋说瓷》:“但以淡无光者谓为历年久远之证,则大不然;彼佳瓷未有无光者,或则曾经人土火气净尽,名日失亮,则又当辨土锈花之有无矣。”窃谓以失亮形容糟坑土蚀适当,缘其既区别于精陶打磨表面之“古金铁”般幽光,又较高古器之神气穆然尤觉糙涩。

又按,若失亮之状为伪,则土锈土蚀处也定见破绽,两相对证以求,行家惯技也。

新瓷巧制可隐浮光

新瓷釉面也有细腻莹润一种,火气相对弱。此例也古已有之:“乙未冬,在杭州时,市哥哥洞窑者一香鼎,质细虽新,其色莹润如旧造,识者犹疑之。”语出《至正直记》。又《饮流斋说瓷》,“有一种新制之瓷,异常精细,不但毫无浮光,且能发生宝光。”守白先生所云自是清末民国间事。

仿古瓷器除去火气,以往用砣磨、药浸等法,近年则多见用无光釉,尤惑眼目。其原理如《简明陶瓷词典》:“无光釉制作方法有三种,一为降低烧成温度,使之不完全熔融,而在表面形成桔皮纹、皱纹或丝状花纹。二为增加乳浊剂,如二氧化钛,二氧化铝,氧化镁等,降低硅的含量,也可制成。三……用稀氢氟酸处理,即在酸中浸蚀,使其失去光泽。”

故瓷器有火气的必为新出,无火气的未必旧造。错综复杂,藏家慎之:通鉴之妙,存乎一心。《明儒学案》引夏东岩:“耳之聪止于数百步外,目之明止于数十里外,惟心之思则入于无间,虽千里之外与数千万年之上,一举念即在此。”是心识必胜于目识也。

清高宗观火气不失奥鉴

乾隆皇帝有御制咏瓷诗一九九首,诗中“火气”一词便常见遣使,且每与葆光、玉润对比。如《宋瓷胆瓶》有“芝为华彩玉为肌,火气全无古气披”句;《咏宋瓷枕》有“通身辞火气,彻体蕴精神“句;《猬食盆》有“官窑莫辨宋还唐,火气都无有葆光”句;《咏官窑双耳瓶》有“秘色陶修内,沈沈火气冥”句;《题宋官窑瓶》有“火气全消泯,釉光益润滋”句:《咏官窑瓶》有“消沉火气葆幽光,清供簪宜称物芳”句;《咏官窑双耳壶》有“有冰纹缕缕,无火气冥冥”句,《咏官窑笔筒》有“火气全消文气蔚,今人如挹古人芳”句;《咏哥窑炉》有“淡然消火气,穆若葆神情”句;《咏定窑瓶》有“素瓶一握穆而淳,火气全消神气匀”句;《咏定窑瓷枕》有“铅气火气净且沦,粹然古貌如道人”句;《咏定瓷娃娃枕》有“阅古无火气,葆光有玉英”句等等,不厌反复,然皆有感而发。

若钱钟书深恶乾隆诗作,尝日:“兼酸与腐,极以文为诗之丑态者,为清高宗之六集。”(见钱文《王安石用韩愈诗》)。又日一“清高宗亦以文为诗,语助拖沓,令人作呕。”(见钱文《钱载诗》)。唯文人尚不知高宗玩古称大行家,鉴奥有得发而为言,昵古之士却大可体昧借益。

心鉴神遇乃哲士达境

乾隆帝于御窑新造及内廷日藏寓目既博,潜玩目久,其火气、葆光之分别遂自顿悟神会,博识深赏即此谓也。此理合观《庄子》载庖丁对文惠君言愈明“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而臻此境界亦毕竟多年操刀耳。

学瓷而未经长年揣摩体验,欲辨釉光而解以皮相则失之矣;疑惑宝器光彩为伪,却视做旧失亮是真,亦往往矣。唯智者既已实践积累,又兼慧心圆通,于是得道,触目即生分辨,方谓“神遇”之。

上述能力,西贤曾主张以“审美教育”启导、培养之,并以为情感、理性二者都赖以教育得提高。如德人席勒《审美教育书简》:“文化教育……要实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培养情感的功能:第二个任务,就要培养理性的功能。”

然宋儒以为万物皆备于我,我心与万物同构,故万物可知。而心智犹缘主体自启,如掘井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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