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确的开放观念

时间:2022-10-03 04:06:07

正确的开放观念

葛剑雄先生,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长期从事历史地理、中国史、人口史、移民史等方面的研究,著有学术集多种,是当下中国颇有影响的学人。

对于他的学术著作,我总有种望而生畏的感觉,不敢靠近,只是读过他小部头的《往事和近事》,而且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近日拿到一本他的新书――《葛剑雄讲演录》,收录其多年在世界各地大学讲演的或文字稿或录音整理稿,其主题虽不外乎历史地理之类,但因为讲演的通俗形式和大众诉求。读来异常轻快,且多有启发。撮取其一,我概括为:汉唐的历史地位或日中国是否有过“正确的开放观念”。节录自1996年4月在华中理工大学的讲演《开放的观念与世界新文明》,抄录如下。供大家参考。

在中国悠久的历史中。不乏接纳外来文化、外来民族的优良传统,但并未有过正确的开放观念。就以最称开放、气度恢宏的汉朝和唐朝为例。我们翻遍史籍,看到的也只是天朝大国的慷慨大度和外族外国的仰慕归化。

西汉的通西域是军事外交的副产品,也是与军事实力的消长相始终的,所以到了东汉就会三通三绝。时断时通。汉武帝曾经倾其所有地款待“外国客”。汉朝的法律却禁止本国的臣民走出国门。西域的作物、器具、服饰、音乐、舞蹈传播到中原,为华夏文化所吸收。西域和匈奴的人口也迁入中原,以后成了华夏族的一分子。但在整个汉代,以儒家学说为代表的传统思想从来没有受到外来的挑战,也从来没有学习外来文明的思想准备。自东汉初(可能更早些)传入中原的佛教的影响还很有限,并且从一开始就有了“中国化”的特点。与西方对汉朝的神奇传闻相反,我们在汉人的著作中根本看不到对境外世界的向往。除了政治、军事使者以外,汉朝没有向外国派遣过其他人员,也没有派学者和商人出国。所以在境外,传播中原文明的只是降官、俘虏、难民和逃亡者,能够从对外贸易中获得利益的至多只有少数商人。

唐朝文化的辐射面和接纳面都比汉朝广得多,但在本质上与汉朝并无差异。尽管唐朝文明在实际上吸收了不少外来成分,但从未有过自觉的学习意识,尤其是在精神文明方面。同样,唐朝也没有产生过把自己的文化传播或推广到外国去的打算,而只是允许外国人来学习。值得注意的是,仅有的例外都是充满宗教热情的僧人――历尽艰险而从印度取回真经的玄奘,七次东渡得以在日本弘扬佛法的鉴真。这与同时代日本学者不惜葬身波涛,一次次加入遣唐使团留学唐朝,形成鲜明对比。作为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的造纸术在阿拉伯世界的传播。靠的是怛罗斯战役的唐军俘虏,而意外地亲身游历了中亚、西亚并留下记录的,竟也是俘虏之一的杜环。唐太宗被称为“天可汗”的事实无论真伪,他时异族的态度却是一以贯之的,即应该是他们的君主、家长和保护人。在大批西域“商胡”、阿拉伯“蕃客”来中原经商致富、定居繁衍的同时,唐朝人在境外的发展几乎是一片空白。

我丝毫无意贬低汉唐的历史地位,也并非以今天的标准来苛求前人,只是要提醒人们,在继承传统的时候必须认识到它的局限。相对于其他时代的闭关锁国,汉唐的开放是进步的、积极的,但汉唐的开放观是建立在华夏文化绝对优越的心理基础之上的,只是居高临下地接纳异族文化,只是允许异族异国人学习归化,而不是鼓励本族本国人也向别人学习,或者积极传播自己的文化。由于在工业革命以前,中国在总体上确实具有不可动摇的优势,而在19世纪以前中国文化也从来没有受到过外来文明的挑战,这种开放观的负面影响还没有表现出来。但在中国已经明显落后,世界已进入多元竞争的时代,还要以这样的开放观来应万变,结果就只能是更加落后。中国近代化的艰难历程和数十年来的曲折,不能不归咎于这种“天朝大国”、“世界革命中心”的虚幻,缺少的就是真正意义的开放观念。

但开放是双边、多边、全面的,是应该由世界大家庭的每个成员共同实行的。真正的开放,应该把本国、本族置于世界之中,作为平等的一员来传播、学习、吸收人类文明的精华。在判断一种文明的价值时,首先不是看其属于哪一个国家、哪一个民族、哪一种宗教、哪一种意识形态,而是它的作用和功能。用这样的标准来衡量,西方国家大多也没有做到真正的开放。当初的西方列强,曾经依仗着坚船利炮打开了不少落后国家的大门,他们强加给别国的开放,只是让别人门户大开,听任它们的侵略和掠夺。出于欧洲中心的文化观和白人至上的种族观,多数西方人认为自己拥有天然的文化优势,别人只有亦步亦趋的资格,而这就是他们对你们开放的恩典。直到今天,不少西方人还习惯于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念对别人指手画脚,来判断其他国家、其他民族文化的优劣,甚至可以在完全不了解历史背景和真实情况的条件下信口雌黄。怀有这种心态的人,又怎么可能有正确的开放观念呢?

简批如下:在我们平日的作文中,对汉唐气象多有精神上的崇拜与作为事例上的引用,但我们观点多是从正面予以肯定。阅读此节录性的文字,或可作为一种思维上的启发。而对于我们精神视野的开阔,更当是有积极的作用。此书中,类似如此精辟分析甚多,一待以后我们逐步介绍,二是,若能找来一本参读,定于我们有极大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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