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白杨

白杨的确是一颗不朽的明星。

认识白杨老师是多年前的事。了解她是在后来的多次交往中。记得曾有一次我去拜望前辈柯灵，柯老正撰一篇讴歌白杨的文章。文中说，影坛风刀霜剑，波谲云诡，不可究诘。电影演员地位特殊，万目所视，千手所指，名渊利薮，蜚语流言，处境尤难。在群星闪烁明灭的天空，白杨始终不减其光辉，环顾中外影坛，都可称异数……

白杨的确是一颗不朽的明星。她主演的《十字街头》《一江春水向东流》和《祝福》等影片更是中国电影史上不朽之作。虽然她离开我们已经多年，但她亲切的话语和爽朗的笑声至今仍在我耳际环绕。

第一次与白杨老师联系是在我 20岁那年一次追思赵丹的活动中。那日，我好不容易找到会场，把门的狐假虎威不让我进。突然一群人前呼后拥围着白杨老师走来，于是我拨开门卫直闯了过去。我向她做了自我介绍，并言明自己没有请柬。一位女干部责备我冒失，不想白杨说：“我们是同行，我年轻时也是演话剧的。”她一发话，别人都没声了，我却两行泪珠忍不住掉了下来。

座谈会上，我被白杨和赵丹两位前辈的故事深深打动。时隔数月，香港的《中外影画》杂志发表了我撰写的题为《中国影坛一对难兄难妹――记赵丹与白杨》的长文。不料一位领导看到后把我叫去狠狠教训了一通――当时人们的思想尚未完全解放，一个 20岁的毛头小伙子敢给香港杂志写稿还了得？结果是杂志没收，稿费退回，美其名曰：拒腐蚀永不沾。我极委屈……夜深人静时我提笔给白杨老师去信诉说委屈。腊月二十八，滴水成冰的日子，我收到了辗转而来的一张明信片，上面是白杨老师的字迹：“年轻人做事常常会受到别人的误解，不要气馁，不要计较，要相信组织。香港的朋友把杂志寄给我看了，写得不错，谢谢你笔下生花，望继续努力，祝春节好！”怀揣着来自远方的前辈的问候和鼓励，我感到天不那么冷了。

从此，我们成了忘年知己。每每到上海看戏观摩，我总不忘去探望她。我送她几尺家乡特产蓝印花布，她立即让裁缝做了衣服拍了漂亮照片登在《大众电影》上。回头，她赠我一盒上海名点杏花楼月饼；我呈一本我编写脚本的连环画请她斧正，她则回我一册她的诗文集……

我考入上海戏剧学院后，发现学校与白杨寓所仅几步之遥。我当学生会副主席，学校搞活动，自然请她作嘉宾，搞讲座。一天晚上，我和同学在街边宵夜，恰白杨路过，见我捧着“烂肉面”吃得正香，她关切地问我够不够，要不要再到她家吃小馄饨。我说：“白杨老师，我们这帮‘饿狼’要是合伙上您家，不怕把您吃穷了？”她笑了：“不要紧，我管得起你们一顿饭，现在粮食又不要计划了。”大伙都乐。

1994年春，她进京开“两会”，一天深夜接新凤霞老师电话，说白杨忽发脑血栓。我以为听错了，结果新凤霞补充说，发病时她们在政协同一小组，是用她的轮椅推去医院急救的。我大惊，速报局领导。次日，党委书记、著名摄影师马林发赶赴北京探望，白杨已苏醒，头脑清晰。马书记称她是“国宝”，电影界的一面旗帜，她竟打趣道：“大熊猫啊！”

白杨和导演蒋君超生有一儿一女。子蒋晓松，先搞纪录片，后当企业家，成就不凡，著名的博鳌论坛就是他和同仁操办。白杨患病，身在日本的晓松尽孝子之责，将母亲接去治疗。恰总书记访日，闻白杨在此住院，即去看望，白杨母子感动万分。女儿蒋晓真曾是凯歌、壮壮等第五代导演同班同学，儿时便受关心喜欢，聪颖睿智，后做访美学者，远嫁他乡。多年前她母亲与赵丹合演《十字街头》，新世纪初她便和赵丹之子、同学赵劲合作《新十字街头》。晓真对母亲特别孝顺，虽远在万里之外无法经常照料老人，但带钱带物从不间断。

经精心救治，白杨起死回生，但从此只能以轮椅代步。回沪后，老太太几乎每天给我几次电话，一是约我上门合计出版《白杨演艺录》之事，二是叫我去开点“小灶”加强营养。尽管我那阵子忙得团团转，但隔不了几天就要跑一趟小白楼，背她下楼，送她去医院复诊，陪她去美容厅理发，去红宝石面包房买她指定要吃的鲜奶蛋糕……知道我常去帮她母亲做些琐碎事情，蒋晓真曾对我说：“你代替我们做子女的为老太太办了许多事，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我说：“谢啥？这也是我和老太太有缘呗！”

我和白杨老师的确有缘。 1996年， 我去请她参加上海影视艺术沙龙的开张活动，老太太一口应允，并说这阵子精神不错要为我再画一幅“风荷图”，一老一小说这叫“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乐得一屋子人都开怀大笑，一旁的小保姆“嚓”地一声按下快门留下了白杨此生最后一张和朋友们的合影……

3月16日下午，沙龙开张，却不见从不迟到的白杨老师，正诧异，晓真电至：母亲中午又次发病！没想到，这一倒下，白杨整整182天没有睁开她那亿万观众所熟悉的双眸……

9月18日，深夜11时半，这位杰出的人民艺术家的心脏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