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之“气”来自华人生活实践中的水汽说

时间:2022-10-02 07:38:07

哲学之“气”来自华人生活实践中的水汽说

【内容摘要】中国哲学之“气”在可见与不可见之间,既是物质又是能量,同时传统文化向无“空气”概念。作者长期从事饮食文化研究,根据古华人特殊的生活实践,从发生学角度提出“气”由来的假说:无形的空气为有形的水蒸汽所掩,致使“气”“汽”混淆;又据中西烹饪的比较,揭示为西人所难知的水火“相灭相生”神奇关系。

【关 键 词】蒸汽;空气;能量;中国烹饪;水火相济。

【作者简介】高成鸢,天津市图书馆研究馆员,天津市社会科学院特邀研究员,主要 从事文化史研究。

“气”的观念为中华文化所特有。张岱年先生论“中国哲学的基本概念”,首先谈的是“气”[1]。“气”的含义,刘长林先生精当地总结为三项:物理上的“气态物质”、生理上的“生化之本”、哲学上的“符号-关系模型”[2]。

“气态物质”最常见的是空气,“气”的概念最容易从空气抽象出来。然而可怪的是,中华文化对“空气”竟没有清晰认识。《辞源》不收“空气”一词,《辞海》(1979年版)也未能为此词提供文献出处,这意味着汉语中从来没有相应的概念。常见的“空气”例句是迟至近代《圣经》汉译才出现和流行的(《旧约·创世纪》)[3]。

汉代董仲舒似乎模糊意识到空气的存在,说:“天地之间,有阴阳之气,常渐人者,若水常渐鱼也。”(《春秋繁露·天地阴阳》)张岱年先生引申说:“人在气中,正如鱼在水中。气是比水更细微的存在。”[4]然而古人的片言只是智者的心得,不能表明空气的存在已是常识。中华文化中独特的“气”是怎么来的?又怎样成了哲学范畴?这是重大的学术问题,要求得到解释。笔者并非哲学学人,在中华文化本原的追寻中转而长期探究华人饮食独特性的由来,因而有缘受到新异的启发,试图提出假说。如能解释“气”的由来,会大大有利于中西哲学的交流。

一、气、汽:文字与概念的混淆及其由来

语源学、文字学的考察表明,中国古代曾长期气、汽不分。甲骨文的气用三条横线表示、中线较短,描绘河水干涸;为避免与“三”字相混,到周代其上下两横变为曲线[5];后又变体作“乞”,意为终止(派生迄、讫)。

《说文解字》中“气”的解释是与雲同义(“雲气也”);同时出现“汽”字,其释义与气无关而与水有关,为“水干涸也”。宋代的《集韵》才把“汽”解释为“水汽也”,标志着“水汽”概念的明晰化。甲骨文与《说文》对“气”及“汽”的解释同为水干涸,这不禁启发我们的遐想:莫非古人已形成了水干涸与雲气-水汽相关的模糊思路?直到近代西方“格致”(物理)新学传入,继而蒸汽机动力装备引进,国人才明确认识到气与汽的差别,“空气”及“水蒸汽”的新词语才开始流行。

现代汉语词汇中有“蒸汽”也有“蒸气”,“汽”字表示这种气体由水变化而来的特性,“蒸”其实重复了同样的含义。《辞海》(1979年版)无“蒸汽”条目而有“蒸气”(解释是“液态物质气化……”),另有“水蒸汽”条目,但日常话中大多省略“水”而称“蒸汽”。总之,蒸气、蒸汽在一般国人的头脑中仍存在混乱,这当是古人气、汽不分观念的延续。

对于人,呼吸比饮水更加须臾不可离,因而空气概念的缺失是很难理解的。为什么古华人居然未能由呼吸而发现空气?合理的解释是,有形的水汽在他们的生活中从来就极为突出,导致相关观念的独特性。不像其他古文明之地处热带、亚热带,中国所在的北温带大半年气候寒凉,口中呼出的湿空气遇冷则凝为白雲般的有形水雾,这种现象为人们所习见,掩盖了无形的空气。

韩愈《杂说·一》所谓“龙嘘气成云”,显然是由人的呼吸推想而来的。古华人很早就认识到水汽与“雲气”同质,这可从“粥”字的字形看出:粥本作“鬻”(下部的“鬲”为陶器),“米”字两旁的“弓”像甲骨文“气”一样用曲线描绘水蒸汽遇冷而现的形状[6]。古医书《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明代思想家郎瑛认识到“水汽水”的循环变化,断言:“气为水之本,水为气之化。”(《七修类稿卷一·天地》)然而连哲学家都未能认识到无形的水蒸气与空气的差异,以致张载模糊地说:“所谓气也者,非待其蒸郁凝聚,接于目而后知之。”(《正蒙·神化》)

中华文化的特性是从“粒食”开始萌生的(《尚书·益稷》:“烝民乃粒,万邦作乂。”)。“粒食之民”曾是古华人通用的自称,如“四海之内,粒食之民”(《墨子·天志上》),还把周围民族称为“不粒食者”(《礼记·王制》)。粒食的致熟只能用煮法和蒸法(《周书·佚文》记载上古传说称“黄帝……始蒸谷为饭,烹谷为粥”[7],按事理当是煮在蒸先)。煮粥导致对“汽”的认识已如上述,作为日常实践的蒸饭则更加明显。冬季打开蒸笼,弥漫的水汽可使厨房中对面不见。夏季溽热,煮、蒸的水汽又可能隐于无形,所以华人对“气”有时有形、有时无形的表面现象十分熟悉,而哲学之“气”的观念恰好是或有形(汽)或无形(“气”),兼具实体性和抽象性。反观古欧洲,兽肉放在三角架上直接烧烤,产生的微弱水汽随着高温空气而升腾,不可能凝为水汽;同时人们会从热气升腾的压力中强烈感受到air(空气)的存在,也就不易被呼出之气中包含的水汽的有形所惑乱。对空气(Air)的认识先入为主,对水汽(Vapor,包括其纯者Steam)就不难做本质的辨认。

以上谈的是作为现象的“气”(汽)。“气”更重要的内涵是物质力量或精神力量,如《韩非子·五蠹》:“今世争于气力。”“气”曾译成“material force”(物质力量); 陈荣捷先生认为宋明儒家以前“气”本指“与血气相联的一种心理生理交融的力量”,应译为vital force或者vital power (生命力)[8]。“气”的这种内涵也正可以用水汽来解释:生命力与呼吸同在,当人或牲畜运用体力时,呼出的水汽明显加多,因而会把气(汽)与体能联系起来,如《孟子·公孙丑上》:“气,体之充也。”由体力再推演而为人的精神力量,如《礼记·祭义》:“气,神之盛也。”

二、蒸汽与“气”之“能量”观念的产生

“气”的文化意义更在于它的“能量”的关系。郭齐勇先生在《中国哲学史上的非实体思想》一文中说“气”译为西方语言则近于matter-energy(物质和能量)[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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