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画家丁云鹏绘《程氏墨苑》稿散页

《程氏墨苑》是著名的徽墨图谱，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滋兰堂刊本。由徽州制墨名家程大约（字君房）编撰，著名画家丁云鹏绘图，名刻工黄鳞、黄应泰、黄应道摹刻，共二十一卷，包括了天地人、儒释道、八宝、博古、花鸟、禽兽，甚至西方宗教画《宝象图》，计五百二十图。图绘数量大而且十分精湛，均出自丁云鹏一人之手。程大约有诗赞：“丁生画手妙入神，间画禽鸟皆逼真。颂余墨苑收名笔，却看百爵图中出。图式如规径尺余，群飞群啄仍萧疏。一时见者殊惊异，咸说林良远不如。”

丁云鹏其人

丁云鹏（1547-1628年），字南羽，号圣华居士，安徽休宁人，明代晚期著名画家。自幼喜爱书画，少时随父行医，接触了很多书画家和收藏家，饱览名家墨迹。其父丁瓒，嘉靖时进士，但并未入仕，而是承继祖业，以医为业，且医道精湛，人誉为仙，因号海仙。瓒为好古之徒，精于鉴赏，亦擅书画。丁云鹏自幼天资超迈，才智过人，丁瓒遂细心加以培养。一方面指引丁云鹏临摹家藏书画，并利用自己在地方的声誉，使丁云鹏得以观摩巨室大族的书画收藏，同时研究识别古铜器玉器的造型、图案和铭文；另一方面，命丁云鹏习读诗文，并带他往来于黄山、白岳之间，纵览名山胜迹，以广其胸中丘壑，开阔视野，增加阅历，陶冶情操。在此期间，丁云鹏又师从詹景风习画。詹景凤（1532-1602年），字东图，号白岳山人，又号大龙宫客等，安徽休宁人，明代万历年间著名的鉴藏家、书画家。詹景凤此时已名满江南，他不仅以丰富的绘画经验，更以深刻的美学思想影响和指导着丁云鹏。

1574年丁瓒卒，丁云鹏不善医术，家道中落，开始以鬻画为生。之后数年间流寓于华亭和昆山一带，一度借居在松江顾正心的家里。顾正心、顾正谊兄弟俱为巨室，顾正谊字仲方，其绘山水为吴门正宗传派。而借寓顾家的丁云鹏也是在此时得识比自己小八岁的董其昌。同时，又与吴中其他文人如陈继儒、莫是龙等人一同观摩古画，共同探讨画理。吴中文人对于丁云鹏皆大为推崇，甚至有人认为“丁南羽清雅近古，当在十洲之上”。

丁云鹏的山水早年极工细，后宗法宋元传统，偶用米法写云山。取法吴门沈周、文征明，笔墨与詹景凤相近。詹景凤把丁云鹏看作山水画的“人间好手”，但其山水画存世并不多，以摹古面貌出现，个性风格不是十分鲜明，成就当在同时的吴门、松江等画派诸家之下。而其作品中以道释人物画数量为多，并在明代晚期人物画坛与陈洪绶、崔子忠成鼎足之势，因此其山水画方面的成就也不免被其人物画的成就所掩。

丁云鹏为画神佛罗汉，深研佛学，一生绘制了大量的道释人物和历史名人生活写照，形象生动细腻。董其昌称“三百年来无此作手”，并在《容台集》里记载：“南羽在余斋中写大阿罗汉，余因赠印章日‘毫生馆’，众生有胎生卵生湿生化生，余以菩萨为毫生，盖从画师指头放光拈笔之时，菩萨下生矣，佛所云：种种意生身，我说皆心造以此耶。”每遇得意之作，丁云鹏必钤“毫生馆”印章。

丁云鹏所绘人物中又以白描最为精湛，有论“丝发之问而眉睫意态毕具，非笔端有神通者不能为”。一般认为其白描近李公麟，其实不然。由于二人不同的出身，所要达到的艺术效果也不尽相同，因此作品呈现出不同的风格面貌。李公麟，熙宁三年进士及第，与苏轼、王安石等相往还，为文人画家，其画更具文人的儒雅之气。丁云鹏以绘画为生，其线描除了精准娴熟外，更要集高雅和通俗于一体，为更广泛的人群所接受。

《天禄青藜》、《玉堂花瑞》

《程氏墨苑》均以传统白描法绘制，现存《天禄青藜》和《玉堂花瑞》两开绢本散页，线条以匀细的游丝勾描，如行云流水，如舂蚕吐丝，舒卷自如，转折不滞。且造型精准，栩栩如生。花卉摇曳潇爽，婀娜多姿；太乙丽目清癯，手持青藜杖，古朴静穆，颇具道骨仙风。

《天禄青藜》散页有朱之蕃《赋得天禄青藜》：“峨峨天禄阁，沉沉夜未央，灿灿映图史，耿耿青藜光。束发授书久，糟粕陈缥缃，启牖藉老人，闳谭超寻常。曲学羞比阿，谐谑嗟荒唐，葆精发余绪，戢志时翱翔。岂必闻百家，聊以康西方，千古寸心在，言意两相忘。”款边钤“听默”白文长方印、“元介”白文方形印和“朱之蕃印”白文方形印。

宋之蕃（？-1624年），字元升，一作元介，号兰隅。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会试传胪第一，授翰林院修撰，历官谕德、庶子、少詹事，进为礼部侍郎，改吏部。辞世后追赠礼部尚书。工绘画，竹石兼东坡神韵，山水酷似米芾等大家。又工书法，师法赵盂頫，又得颜真卿、文征明笔意。

根据朱之蕃的跋可知，丁云鹏所绘高士即为太乙，描述的是一历史典故：西汉著名文学家和经学家刘向在当时的皇家图书馆一一天禄阁校书直至深夜，烛尽灯灭之后仍不肯就寝，于暗室中背诵经书。忽有一位黄衣老人，手拄青藜杖叩门而进，接着将手中青藜杖顶端一吹，藜杖竞燃烧起来，照亮了暗室。刘向见状，施礼相迎，并询问其名。老人答道：“我乃太乙之精，闻知卯金氏之子好学，特来视察。现赠你《洪范五行》之文。”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卷简牍，传授给刘向。此后，刘向果然成为一代学者宗师，在中国文化史上建立起不朽伟业。后人常用此典故激励学子发奋读书。

此页左侧绘一椭圆长形云纹墨，云纹只若干条粗细不同、流畅自如的线条构成，且小于《天禄青藜》图许多，却也给人以云蒸霞蔚之感。内题楷书“金不换”和“万历甲辰年”。

墨图下题“我墨百年可化黄金，易传者法，难传者心，宝之藏之，为汝实深，世世相传，振起簪缨。

守玄居士”。下钤“约”白文方印。

守玄居士即程大约（1573-1620年），字幼博，别字君房，号筱野，又号玄玄子、守玄居士，墨隐道人，独醒客、鸿蒙氏、鄣山放民、紫宸近侍，安徽歙县岩镇人，太学生，善古文，曾仕鸿胪寺序班，著有《程幼博集》六卷。程氏是徽州的制墨名家，既好蓄墨，又精墨法，并有墨坊“还朴斋”贩制其墨，所制墨曾贡入宫中。

“我墨百年可化黄金”等语，既是《程氏墨苑》的主人对于墨的一种肯定和自信，也由此证明这两开册页即为著名的程君房《程氏墨苑》稿本散页。

《玉堂花瑞》散页有钱允治诗文：“北门禁近，有严玉堂，名葩烂开，馥郁芬芳，骈蒂五色，瑞著花王，盛世右文，云汉为章。吴郡钱允治。”下钤“功父”白文方印和“少室山人”朱文方印。

钱允治（1541-？），名府，字允治，又字功甫，明代文学家、画家。吴门画派画家钱谷之子，父子皆好藏书，著有《少室先生集》。

玉堂在汉代为宫殿名，宋以后翰林院亦称玉堂，和盛开的名葩共同寓意富贵的生活和显赫的社会地位。左侧绘一枝菊，枝繁叶茂，几朵竞相怒放。图下题“终南山五老洞碑记，墨菊其色如墨，古用其汁以书”。不难看出所绘即为墨菊。

两开散页通过松秀的线描，精巧的构图，耐人寻味的名人题跋，使原本为墨谱的稿本具有更高的审美格调与观赏趣味。其中所蕴含的一些艺术特点充分反映了这一点：

其一，丁云鹏所绘图案不仅具有传统线描所特有的表现程式，而且颇有李公麟“扫去粉黛，淡毫轻墨”的技法，以及由此产生的“未施丹青而光彩动人”的效果。单纯洗练、松秀自然的线条刚柔干甘济，并且富有节奏和韵律变化，形体结构转折之处平稳圆转，一丝不苟，充分发挥了以线造型带给人的美感和清逸淡雅的审美情趣。

其二，画页中对花卉、树叶的翻转，人物等形体的表达，花坛结构、人物造型特别是面部的结构等不仅运用了中国画传统的造型方法，似乎还融入了西方透视法，使形象和比例更加准确。

其三，云纹的叠压处和人物衣纹转折处用淡墨稍做渲染，好似西画素描中用明暗调子表现物体的阴阳向背，使流云更有层次，更生动，有蒸腾之状，人物也更具立体感。

其四，长方形、圆形和椭圆形的构图，使两开稿页呈现出非对称的、不均衡的装饰性。同时，也可见程氏制墨不拘于一种形式，是更具把玩和观赏性的集锦墨。

其五，两开散页均为诗文和图案相结合，使人联想到一锭墨中所蕴的深刻意义，也体现了作为文房四宝之一的墨所具有的文人化特征。

《天禄青藜》和《玉堂花瑞》作为《程氏墨苑》的散页，从中可看出程氏制墨集精湛图绘、名家题识、趣味性颇强的文苑故事于一身，方寸之间所蕴涵的文化含量穿越数百年仍发出熠熠光辉。作为绘画作品，《天禄青藜》和《玉堂花瑞》又汇聚了传统中国画的诗书画意，展现了其作为艺术品的审美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