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关学与学派简论

时间:2022-05-27 11:13:05

在北宋时期,关学创立。由于张载及其弟子的努力,关学思想发展达到宋学的较高程度,其影响不下于洛学,在关学史发展中出现了第一次高峰。南宋时期,关学零落,学者多专注于事功,但思想创新甚微,影响较小。金元时期,虽偶有杨奂、杨恭懿等学者出现,但仍然持续南宋时期的低迷状况,其思想亦多承程朱遗绪,鲜有理论创新。但是,时至明代,关学发展不仅呈现出多元、变异的特色,而且形成了严格的学派。关学不仅在关中地区重新崛起,而且产生了全国性的影响。本文试以学术流派与时代学术发展为主线,对明代关学作一简论。

一、三原学派与明代关学的初步复兴

明代建立以后,明政府承袭元代以程朱理学为正统之绪的传统,奉程朱理学为官方学术,程朱注解作为科举考试的标准,并颁修《五经大全》、《四书大全》、《性理大全》等理学典籍。自明初期以来,程朱理学即已在全国占据独尊的地位。而这一时期的关学,虽不绝如缕,但无有力学者。直到明成化(1465~1487)之后,经过王恕、王承裕父子开启,马理、韩邦奇、杨爵、王之士等人弘扬,三原学派开始名播关中,乃至在全国都具有一定的学术影响。

王恕(1416~1508)字宗贯,一生身居要职,为政以安民为己任,不为权势所夺;且以直谏著称,闻名于时。弘治六年(1493),王恕致仕返乡后,在著书立言的同时,与其子王承裕创办了宏(又作“弘”)道书院。成为“三原学派”的创始人。王恕之学有两处值得注意:其一,注重体认,以求其心安,尤其是对未能体认的朱子之说常加以辨驳,广泛涉及“理欲”、“中和”、“鬼神”等问题。其二,类似张载,以“原儒”的方法回归孔、孟学说,溯源开塞,以求心得。王恕的学风和气节对三原士人的学风与世风均有重要影响。王承裕(1465~1538)字天宇,其学大致有以下特点:其一,“以宗程、朱之学为阶梯,祖孔、颜以为标准。”(冯从吾:《关学编(附续编)》,中华书局,第38页)尤其注重对朱子“天理”观的吸收。其二,注重以礼为教。王承裕长期讲学于宏道书院,在教育生徒的过程中,以礼为先。黄宗羲谓其“冠婚丧祭必率礼而行,三原士风民俗为之一变。冯少墟认为:‘先生之学,皆本之家庭者也。”’(黄宗羲:《明儒学案》修订本,中华书局,1986年,第164页)王承裕曾刊布蓝田《吕氏乡约》、《乡仪》等书,教化乡人,促进了三原世风、民俗的变化。王承裕门人有马理、秦伟、郝世家、雒昂等,以马理最为著名。马理(1474~1555)字伯循,学者称为G田先生。马理得王承裕之学要旨,为三原学派的重要传人。首先,其学力追古道,融汇关、洛诸学派,重视笃行与身心体验。其次,“其教以主敬穷理为主,士无问少长与及门不及门,无不闻风倾慕者。先生又特好古仪礼,时自习其节度。至冠婚、丧祭礼,则取司马温公、朱文公与《大明集礼》折衷用之”,被当时学者尊其为“今之横渠”(《关学编(附续编)》,第47页)。马理晚年归隐讲学于商山书院,远近学者接踵来学,影响颇大,甚至名闻国外。韩邦奇(1479~1555)号苑洛,与马理同时,且其影响甚至超过马理。其学有以下典型特点:其一,纠偏“理学”与“心学”。韩邦奇论《易》,深受朱熹易学的影响。但其对程朱理学又进行了广泛的反思,也不苟合于当时流行的“心学”思潮,放弃以“理”、“心”为宇宙和道德本体的思想。其二,回归张载思想,“论道体乃独取张横渠”(《明儒学案》修订本,第166页)。韩邦奇十分注重对张载气论思想的继承和发挥,认为“自孔子而下,知‘道’者惟横渠一人”(韩邦奇:《正蒙拾遗・太和篇》。清嘉庆七年刻本),并提出“道非太极”、“形而上之谓道,气而上之谓性”等思想,将“天道”、“人道”相贯为一。其三,注重修养工夫。在韩邦奇生平中,以“涵养宏深,持守坚定,躬行心得,中正明达”著称,被时人誉为“又一薛敬轩也”(《关学编(附续编)》,第50页)。此外,著名的关学学者还有杨爵(1493~1549,号斛山),王之士(1528~1590,号秦关)。前者提出“天命谓性,天人一理也”,“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中和,心之本体”,“致中和,止至善”等思想。后者主张效法蓝田吕氏礼教,立乡约,设科劝纠,并亲率诸宗族弟子敦行诸洒扫应对、冠婚丧祭礼等,使乡里美俗复兴一时。

从总体思想上看,三原学派一方面不再以朱子学为宗,而是通过体认、重新诠释《易》,回归张载思想;另一方面,进一步吸收了当时流行的王阳明心学,在很大程度上脱离了传统朱子学的束缚与金元关学宗朱的倾向,乃至采用名物训诂等方法对程朱理学进行反思与批评,成为既不同于朱子学,也不同于心学的学派。因此,三原学派被黄宗羲冠以关学之“别派”(《明儒学案》修订本,第158页)之称。总体上说,三原学派保持了关学躬行礼教、崇尚气节的学风,尤其是一些学者主张思想上回归张载,并对张载著作进行了诠释,这些皆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史意义。

二、关陇之学与明代关学的勃兴

略晚于三原学派的是由河东学派传播到关中的“关中之学”或“关陇之学”,该派也颇具影响,且一些学者在学术上也取得非凡成就,促使关学在明季大有勃兴之势。这一学派以薛敬之、吕刮代表。

薛敬之(1435~1508)号思C,师承周蕙,为关学重要传人。薛敬之为学上接孔、曾、思、孟,更于周、张、程、朱之学用力甚勤。广泛析论理、气、心、性等理学范畴。大致而言:其一,在本体论上j薛敬之深受周敦颐《太极图说》的影响,主张宇宙遵循“无极一太极一天地一五行一四时一人”的演化过程。同时,又承继了张载“天人合一”的思想,把气论与人性论联系起来,主张“仁义性也,离那气质不得。未有无气之质,未有无质之气,亦未有无气质之性”。其二,在理气论上,薛敬之继承了朱熹“理一分殊”的说法,认为“一本即所谓太极涵万物也。分殊、万殊,即所谓万物体太极也”,“太极只是个理气之总头处”,理和气是“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的关系。但是,他又独特地提出了“心气说”,认为道德修养应该从“心”、“气”上着力,辨别何时“心主得气”,何时“气役动心”。因此,黄宗羲认为其论中“-身皆是气,惟心无气”,“气中灵底便是心”,具有“歧理气而二之”的倾向(《明儒学案》修订本,第133~135页),这也反映了其思想的矛盾。

吕(1479~1542)号泾野,曾师事于薛敬之,宗薛u“河东之学”,秉承程朱理学,又从学于湛甘泉,切磋于王门弟子邹东廓,故而反映在吕沟乃枷胫校则展现了对孔孟仁学、张载之学、程朱理学、河东学派之实学以及甘泉心学等兼融并蓄,融会贯通。简而言之:其一,在本体论上,主张以气统合理、性。吕谷衔:“理气无二物,若非此气,理却安在何处?”(吕楠:《泾野子内篇》,中华书局,1992 年,第124页)“盏性何处寻?只在气上求,但有本体与役于气之别耳,非谓性自性,气自气也。”(《泾野子内篇》,第116页)“气”在吕楠哲学中不仅是变化生成的质料,也涵存理、性,起通贯作用。其二,在为学之方上,吕楠认为应依循朱子以格物致知、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为大要。其三,在知行观上,则深受张载躬行礼教思想的影响,主张在礼乐中陶养而进于道;同时,又不满意于张载“德性之知萌于见闻之知”的说法,主张二者相辅而行;亦反对阳明“知行合一”、“以知为行”的思想,强调“格物”即“穷理”,“先知后行”,以“知”指导“行”。其四,注重和发挥程朱的“慎独”思想,认为慎独是人不知而己独知处,装缀矫饰等一点也搀和不得。可见,在当时不归王阳明,则归湛若水的心流中,吕楠却立足朱子理学,博采诸家,以穷理实践为主,力斥阳明“良知”说之非;强调“博文约礼,归过辅仁”,笃实躬行,反对空疏之学风,力救时弊,具有鲜明的实学倾向。黄宗羲曾评价:“关学世有渊源,皆以躬行礼教为本,而泾野先生实集其大成”,“时先生讲席,几与阳明氏中分其盛,一时笃行自好之士,多出先生之门。”(《明儒学案》修订本,第11页)

综上,总体上,虽然以薛敬之、吕楠为代表的河东学派不乏对张载、周敦颐、乃至王阳明、湛若水等人的哲学思想加以吸收,但是,其学术大要皆秉承程朱理学,其论述紧密围绕着理学中理、气、性、格物、穷理、慎独等重要的哲学范畴展开,具有较强的哲学思辨性。尤其可贵的是,由吕刮突出代表,将河东学派的影响推至全国,且具有较大的影响力,开启了明代关学的勃兴之势。

三、冯从吾与明代关学的总成

在关陇学派蓬勃发展之际,自明中期而崛起于南方的阳明心学也迅速推广至北方。随着阳明学的传播,王学末流的空疏之弊也在关中蔓衍。最早把阳明心学传人关中的学者是曾在绍兴为官的阳明弟子南大吉(1487~1541,字元善),此后关中又出现众多倡扬王学的学者。明中期以后,关中清算心学末流空疏学风的理论也应运而生。以冯从吾、张舜典为代表,其中又以冯从吾最为突出,故择冯氏而论之。

冯从吾(1557~1627)号少墟,受学于著名学者许孚远(1535~1604,号敬庵)。受许氏影响,冯从吾既主张“格物”,又崇信“良知”,进而“统程、・朱、陆、王而一之,集关学之大成者”(《关学编(附续编)》,第69页)。概言之:其一,在为学方面,冯从吾立足于程朱之说。认为:“学问之道全要在本原处透彻,未发处得力。本原处一透,未发处得力,则发皆中节,取之左右自逢其原,诸凡事为自是停当。不然,纵事事点检,终有不凑泊处,此吾儒提纲挈领之学,自合如此,而非谓日用常行一切俱是末节,可以任意,不必点检也。”(冯从吾:《冯恭定公全书》卷十二《关中书院语录》,清康熙十四年刻本)其二,力辨儒佛异趣。冯从吾反对混淆佛老与儒的人云亦云似是而非之论,认为:“佛氏所见之性,在知觉运动之灵明处,是气质之性;吾儒之所谓性,在知觉运动灵明中之恰好处,方是义理之性。”(《明儒学案》修订本,第982页)并对晚明儒、佛在道体、心性、人性善恶等重大理论问题上的差异作了系统而全面的辨析,进而从儒家道德心性方面坚定学术态度,崇正辟邪,力变风气。其三,在关学学风的传承和重建方面,冯从吾主张“敦本尚实”的实学,反对王学末流、猖狂无忌惮的偏弊;主张为学须“有主”、贵“有得”,方能“深造以道”;发扬张载关学躬行实践、经世致用的传统,不仅对国计民生饱含深厚的关切,而且一生中坚持刚正不阿的坚贞气节。冯从吾生平重视讲学,四方从学者至五千馀人,时人称之:“关中杨伯起、张横渠、吕泾野三先生后,惟先生一人。”(《关学编(附续编)》,74页)

总体看,明代关学的发展,呈现出较明显的特色,早期的三原学派以多元、变异为主要特征,祟尚博取兼收,挺立主体意识的学风。较后“关陇之学”受薛碹倡导朱子理学的影响,薛敬之、吕楠等人,秉承程朱之学,且颇具成就,促使了明代关学的勃兴之势。明季则有冯从吾、张舜典双峙并起,共同推进了明代关学的总成,开启有清一代新的学风。

说明: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明代关学重要文献研究”(编号:04BXZ02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陕西省宝鸡市宝鸡文理学院政法系讲师,博士研究生,邮编72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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