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二十年

时间:2022-10-02 01:26:47

一年前,沈桑还不知道自己一年后就会死。

一年前,沈桑认为这世上最讨厌最糟糕最尴尬的事,莫过于与雷磊重逢了。

一年前,沈桑与雷磊重逢了。

1

那是一年前的九月,沈桑收到前男友张建清发来的喜帖,邀请她参加他的婚礼。

没错,沈桑有一座城坍塌了,是被强拆。她和张建清在一起十年了,结婚本是铁定的将要进行时,他却不甘寂寞,搭上了某个路柳墙花。对方是个有企图心的女人,率先发难以致东窗事发。

在沈桑的邮箱里,女人说她和张建清才是真心相爱,在一起才会美满幸福。并附上一张狗男女狼狈为奸的照片:在一个飘满玫瑰花瓣的浴缸里,一身沐浴泡泡的张建清怀抱新鲜俏佳人,笑得美得令人作呕。

这又发来喜帖,厚颜地邀请沈桑见证他们闪电式修成的正果。

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呢?

给你吃了砒霜,还非逼你亲眼看他们尝蜜糖。

她问候他们八辈祖宗!

可又不能不去,不去,就是她小气,她狭隘,她心不舍,仍在意,没骨气面对。所以她必须去,打扮得漂漂亮亮,最重要的是不能单刀赴会。被负心人发现她依旧孑然一身,识穿她因爱致残从此一蹶不振,不只难堪,简直可悲。

她得找个男伴。可那么短的时间,去哪找呢?闺蜜出主意,说现在有专门出租男友的公司,她回家过年,就是租了个男友哄父母开心。她要了地址,去了。几百人的名册,她懒得挨个挑选,随口说,我要帅一点的,最帅的。

于是,她见到了雷磊。

2

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就是在沈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和雷磊有过一腿。

他们是邻居,好伙伴,经常在一起玩游戏。有一天,大人们都不在,她提议,不如他们玩大人的游戏。

她脱了他的外衣,背心内裤也脱掉,再自己。两个稚嫩的身体面对面叠起来,她在下,他在上,她让他把她想象成游乐园里的木马。就像骑木马那样,骑我。她装作很懂的样子提示。他便扭动起屁股,左右摇摆,前后晃荡。

她咯咯咯咯地笑,抱怨他太重,该减肥了,压得她肚子疼。他也累了。于是翻身,变成他下她上,他是木马,她骑他。

玩了一会几只觉无聊,也不知道这游戏的重点在哪里,大人们可是玩得欢天喜地呢。他们放弃了,开始研究对方的身体,摸摸这,亲亲那,看看他们究竟什么地方不一样。

还接了吻,嘴唇找到嘴唇,牙齿打架,舌头你躲我闪。然后他抱着她亲啊啃啊,四处探索,像一只小狗的舔舐,湿漉漉,好痒。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沈桑看见了自己的妈妈。

那一年,沈桑九岁,雷磊八岁。

二十年后,她站在了他面前。

3

张建清的婚礼如期举行,沈桑挎着雷磊盛装出席。她不惜血本改头换面,做了美容又做头发,连指甲都画上了花,穿了件复古礼服,绣片是鱼戏水中,脖颈一串珍珠项链高贵又华丽。

她和雷磊被安排在主桌,卡片上写着些不认识的人的名字。服务员奔走摆菜,桌上很快堆起各种颜色好看的冷盘。客人们陆续到齐,婚礼进行曲开始演奏,主持人拿腔拿调地讲起话。

婚礼就与任何一场婚礼一样,热闹,杂乱,小孩子尖叫着满场乱跑,看不出有一点特别之处。

点烟到他们这一桌时,张建清明显恍惚,一双眼将她从头看到脚,表情亦惊亦喜,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这个女人,以前总是梳平淡的头,穿无味的长衣长裤,从未想过打扮后原来如此美丽吧,吸人眼球,令人惊叹。

他说沈桑,天,你真漂亮,我差点认不出来了。那个,这位是?

沈桑说,雷磊,我男友。

雷磊适时抱住她做亲密状,说,我追求沈桑好久了,多亏张先生你让路,否则我哪有机会抱得美人归呢。

张建清的脸腾地灰了,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这一出翻身戏演得漂亮,多亏雷磊。

沈桑对雷磊笑,小声说谢谢。一晃二十年,小男孩长成了美男子。她一眼就认出他,因为他的名字,以及他与众不同的下巴,像《低俗小说》里的约翰・特拉沃尔塔,下巴中间有一个凹糟,标准的w型,很性感。

可雷磊显然不记得她了。

不记得好。

正想着,酒席间的另一头忽然骚动起来,随即传来一声刺耳而惨烈的尖叫。沈桑拉着雷磊跑过去,看见新娘倒在一个男人的怀中,男人手中牢握一柄匕首,半截已经了新娘的腹部,血染红了纯白婚纱。

周围的人乱叫着,出人命了,报警,快报警!

男人也不逃,死死抱住新娘,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似要吼出灵魂,除了我,你不能嫁给任何人,不能!!!

4

新娘死了,杀人犯被捕。张建清痛失娇妻,这是沈桑见过的最短命的婚姻。据说杀人犯是新娘的前男友,你看,并非每一个旧爱都像沈桑一样老实巴交,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会选择成全。

失婚后,张建清似乎把沈桑当成7创可贴。他醉酒的时候,想哭的时候,都来找她。她听他说话,看他流泪,安慰他,尽心尽力抚平他的忧伤。人枉然,可旧情在,如今他就像一只流落到她手里的猫,可怜的小猫,她怎能不理不睬。

她不是个狠心的人,她对他从来都狠不下来心。

张建清说,还是你对我好。

张建清说,你对我的好,就是一帖神奇的药膏,会把我被毁坏的心,凝结起来,发生奇迹,重新生出一颗心,让我不再魂不附体,形如走尸。

半年后,张建清似乎终于从失婚的悲痛中缓解过来,又似乎决心与沈桑重修旧好。他忘记了自己的背叛,大摇大摆搬到她家来住,且赖着不走了。

感情中没有不死鬼,所谓一物降一物,就是这样吧。她被他吃定。大学那会儿,追她的人也不少,从写情诗的小文青到西装革履的大款,可她的眼里只有他,摆明了一身傲骨与他终老。

他们到底复合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二十九岁的单身女人,俗称剩女,避免自己老无所依才是大事。况且张建清拍胸脯保证,绝不会再辜自她。她选择相信,忘了应该吃一堑长一智。谁让她是女人呢,女人爱谁,就会死心塌地信谁。

那晚,沈桑和张建清去看电影,中途她去卫生间,意外碰见了雷磊。上次雇他参加完婚礼后,一年来,他打过几次电话约她,她都找理由拒绝了。

雷磊说,你和那个姓张的男人和好了?

她点头。

雷磊说,傻瓜,好了伤疤忘了疼,他早晚还会抛弃你。

她摇头。

雷磊笑得深沉,解剖刀一般深沉,不相信?那你敢不敢和我玩个游戏?

5

沈桑被雷磊绑架了。

第二天晚上,张建清才担心来电,被雷磊抢过去接了,说,你女友在我手上,想换人,拿二十万。

那边半天没动静,然后,电话突然断掉了。再打,关机。一直打,一直关机。

这就是雷磊口中所谓的游戏,配合沈桑飙一场绑架大戏,秀给张建清看。他是不顾一切赴汤蹈火将她解救,还是置之不理随她死活?爱不爱,看他行动就知道。

结果是,他不只不爱,而且根本就不在乎她。

沈桑很难过,一颗涨得满满的心猛地落了个空,她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黑了。哪怕一只猫狗,陪伴身边多年,也会有感情吧,也不会对它的死活一点不在意吧。她甚至连一只猫狗都不如……

沈桑去酒柜里拿出酒,拧开盖,搁玻璃杯里直接喝了。威士忌不加冰,好辣。这是她从前住过的地方,后来买了更大的房子搬走了,这里就一直空着。

沈桑又倒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就直勾勾盯着雷磊看,和着睫毛膏的黑色眼泪大滴大滴砸在手臂上。

雷磊抱她,搂她,吻她,她没有拒绝。她现在的确需要一个暖和的拥抱,有一双眼可以看到她的幽怨与绝望。他粗喘着气迅速将她,叠上她的身体,如同夏天的干旱,用猛涨的激情,贪婪吸吮她的淋漓汁水。欲望猝不及防入侵身体,满得快要炸出来。她四肢紧缠他的四肢,像暴风雨时,树根狠狠地抓紧泥土。

沈桑。他忽然叫她。

嗯?

这回你知道了吧?不,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什么?

这个大人游戏的重点,并非像骑木马那样玩,而是做俯卧撑。

6

沈桑真的被雷磊绑架了。

雷磊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捆绑7她手脚,然后翻她的包,将现金揣进自己兜里,又拿出银行卡,让她告诉他密码。

两张卡,合起来有十几万,她说完密码后,目不转睛看着他,他也看她。四目对视,一双是温润有泪,另一双则干燥冷漠。

你欠我的,他说。

二十年前,沈桑的妈妈推开门,看见自己的女儿被邻居家的男孩压在身下,他们全身,男孩的手指停留在女儿的隐。

沈桑怕挨揍,把全部责任都推给雷磊。妈妈暴怒,扯着雷磊去见他家长,要求赔偿。雷磊父母早逝,寄人篱下在姑姑家,姑姑并不富裕,勉强拿出两万。心疼钱,日后总拿这事埋怨他,骂他小犯,不学好,他便真的不好了。

那时沈桑早已搬家,而雷磊退学,跟一帮社会闲散人员混在一起,日子越混越暗,越暗越没明天。如今奔三了,没房没车没女友,只能靠出租自己过活。

二十分钟的游戏,毁了我二十年的人生,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我!雷磊咆哮,我才八岁,他妈的有八岁大的犯吗?

他打开煤气,关严窗户,然后拿着那瓶沈桑喝了一小半的威士忌,掰开她的嘴,将酒慢慢地灌进了她的喉咙里。

她起先有些挣扎,很快就变成一只温顺的绵羊。这样的结局才好吧。活在世上多难,没有一个人爱她,她也没有力气再往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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