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撬动先进生产力发展的支点

黄锦奎

现任深圳市宝安区人民政府区长。国家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教授，博士生导师。专著《现代点石成金术--价值转化工程》一书获国家图书奖、广东省宣传文化精品奖、社会科学优秀成果特别奖。

"价值转化工程"理论创立十年来，对中国改革的理论与实践有什么影响？2003年11月12日，记者带着这个问题，在深圳采访了"价值转化工程"创始人黄锦奎。

“软政策”转化“硬资源”的经典案例

记：你是在什么背景下提出"价值转化工程"的？

黄：改革开放初期，如何运用改革开放的政策--其实改革开放的政策就是"软价值资源"――这个问题是一个典型的价值转化问题。按规定土地是国有资源，谁都不能动。但后来深圳有先行先试的"土地有偿转让"的新政策，深圳的土地就开始了资源增值的价值转化过程。有了土地出让权，商人就来了，深圳就寸土寸金，马上就开发起来了，这是"软政策"转化为"硬资源"、潜价值转化为显价值的经典案例。

记：你就是从这样的经典案例中产生了创立价值转化工程的想法？

黄：可以说是受启发萌发"价值转化论"的因素之一。土地本来是固定的不变的资源，一旦引入市场经济新机制，就有了价值转化的必要条件，就转化为巨大财富。这给了我很大启示。

记:从你1983年大学毕业来深圳，到1992年出版《现代点石成金术--价值转化工程》，亲历了近十年的深圳改革实践，这使你悟出了改革的本质就是一场价值转化、资源增值的革命？

黄：是的。当时我主要思考如何利用改革开放政策作为价值转化机制改变计划经济束缚价值资源、浪费价值资源的现象。我在《现代点石成金术程》这本书中，就举了这样的例子：平常的一块荒芜的土地为什么加上一个合理的政策就价值倍增？可见只要有好机制，就能使资源很快实现价值转化。刚好93年中央提出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更使我注重研究特区改革开放的经验--深圳特区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内改变面貌，创造那么巨大的财富？在这种背景下，我开始系统提出"价值转化论"与"价值转化工程"。

价值转化工程是对传统价值论的革命

记："价值"其实经济学也有谈到。你的价值转化工程跟传统经济学的"价值论"有什么区别？

黄：传统经济学也研究价值，但它只研究经济现象中很具体的东西，我研究的价值转化论，就把它拓开了，就是说，社会发展到今天，价值不能只从狭义而应该从广义上讲。比如说，不仅商品有价值，而且信息也有价值；不止"物"的东西有价值，"灵"的东西，思想的，精神的，情感的，都有价值。但以前的经济学只研究狭义的价值，只务"实"，不务"虚"；只重视"形而下"，不重视"形而上"。我的价值转化论则不仅务"实"，更务"虚"；不只重视"形而下"，更重视"形而上"。在知识经济时代，毫无疑问，人的智力，人的想象，这些"虚"的东西，"形而上"的东西，起着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巨大作用，点石成金靠的就是这些东西。当年李四光出了一本书，叫《地质力学》，开始人家都不信，他就把这本书发给他的勘探队员，他的勘探队员接受了"地质力学"，并具体运用"地质力学"最终找到了大油田--中国实际上不是没油，有很多油，因为只有在一个正确的地质理论的指导下，这些潜在的石油才能被找到，才能转化出来为人所用；否则永埋地下。由此可见思想的力量，知识的力量，精神的力量。

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这说明"形而上"是撬动先进生产力发展的支点，是价值转化的支点。传统经济学的价值论却基本上忽略了这个支点，这是传统经济学的价值论的致命缺陷。这个致命的缺陷注定了传统经济学的价值论跟不上信息时代、知识经济时代的需要，传统经济学的价值论因此需要一场革命；而这场革命的核心，就是把价值论的研究中心，从"形而下"直到"形而上"，从而形成具有人本价值论与大财富观特色的现代价值新体系的大经济学。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完成这场价值论革命。这是我的价值转化论与价值转化工程跟传统经济学的价值论最大的区别所在。很多经济学家因此很感兴趣，说你的价值转化论比现有的经济学有更广阔的研究开拓空间。

崇尚人性是价值转化工程的逻辑起点

黄：我有一个见解：市场机制为什么有那么神奇的力量？因为市场化符合人性,它承认人的需求欲望的自然规律,所以能够最大限度地调动人的潜力与一切现在价值资源,创造价值。而我们的传统文化的糟粕存在着压制人的需求欲望，所谓"存天理灭人欲"。

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以压制人的需求欲望为道德，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最大弊端。

黄：需求欲望是不可以蔑视的，需求欲望是价值转化的推动器。人先有了需求欲望，才会有创造来满足人的需要。不单物质财富是这样创造出来的，精神财富也是这样创造出来的。比如说有了随时在家过把歌星瘾的欲望，就有了卡拉OK；有了随时在家看电影的欲望，就搞出一个VCD。在这个意义上讲美国的文化产业为什么最发达？现在美国文化产业的出口收益比它的很多物质行业的出口收益还大，这么巨大的收益离开人的需求欲望是创造不出来的。

记：文化产业的附加值是很高的，这是知识经济的一个特点。越是知识经济，附加值越高；而越是传统产业，附加值越低。

黄：是这样的。思想在一定物质客观条件下可以转化为生产力，先进的思想可以转化先进生产力。同样，文化就是生产力。比如原来那种简单的产品包装，一旦加入一些思想，加入一些文化，它的附加值就提高很快。可以说是思想、文化创造了新的价值资源。比尔盖茨靠卖软件成了世界首富，卖软件其实就是卖智力，卖软件其实就是卖创意。卖这些东西比卖什么物质的东西都来钱，因为这些东西的附加值比什么物质的东西的附加值都高。

这就是说，好的思想、先进文化的含金量高，对人类文明的推动不可估量。一个好的思想、一个正确的观点、一个健康的欲望可以改变世界，这样的力量是任何物质的力量都无法比拟的。

记：中国二十五年的改革开放，其本质是超越传统的政治经济文化框框的束缚而直达人性本质，按马克思所说的，实现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为目标，也就是释放各种健康正常的欲望，也就是人性的解放，人的解放。没有这样的解放，就不可能有二十五年的价值转化，就不可能有二十五年物质财富的大量涌流。这是二十五年改革的本质所在，也是现代化的本质所在。

记：所以崇尚人性是价值转化工程的一个逻辑起点。价值是为主体服务的，具体讲，是为人服务的。价值转化工程的逻辑必然是以人为本。也就因此，凡是与提升人类生存质量，提高人类生活水平相关的一切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活动，都有价值，都值得传承。价值转化工程因此又具有开放的特色，凡有益于价值转化的，凡有益于人类进步的，都可以为价值转化工程所吸取。

价值转化在广东

记：那么现在请你谈谈第三个问题。这20多年来，以你处在广东、深圳这样的改革第一线的亲身经历，你感到广东进行了哪些价值转化的创造性工作？

黄：广东二十五年来最重要的价值贡献就是初步建立了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机制。这是无价之宝，因为你没有这个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机制作为价值转化的机制资源，你就没办法推动广东发展。广东资源丰富吗？不能说很丰富。但有了市场经济机制之后，它可以使很多资源转化增殖，使广东发展成为物资和精神资源大省。

在这个机制下，还创造了很多以前是潜在的、无法运用的资源。比如用发达国家与地区的资本、技术来带动广东经济的发展。不单是硬的资源，还有软的资源--思想、观念，伴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必然要派生新的价值观，比如对人要尊重，要公平，要平等交易。有钱大家赚，不让别人赚钱你也赚不到钱。

记：这就需要推倒传统的零和观念。

黄：对，要推倒零和观念，树立双赢观念。如果没有双赢观念，你只想到老板在剥削的一面，赚那么多钱！你这样想，你就只能一直穷下去。

记：从这个角度讲，价值转化机制同时也是一个利益协调机制。

黄：对。以前零和观念在广东也不乏市场。比如说，沃尔玛、家乐福开始进来的时候，大家都抵触，总觉得是外国的企业，把我们的国企或民企要挤垮。但没办法，抵触没用，它的商品价格就是低，质量就是可靠，你不能不去买。其实，这些外国公司来中国开商场，商品基本上都是我们中国人生产的，具体卖商品的人也是我们中国人。东西还是那些东西，人还是那些人，但它卖的方式不一样，管理制度不一样；于是卖的结果就不一样，卖的效益就不一样。

记：这些外商其实也在做价值转化--用国际商业准则转化中国产品。而广东允许他们来"侵略"，等于是借洋脑转化广东资源，甚至是转化广东人的价值观。

黄：对，他们也在做价值转化。不仅仅降低了运营成本，促进了消费，而且给我们带来市场经济的理念。最终的结果不是零和，而是双赢。我们广东人从这方面尝到甜头，借洋脑转化广东资源的胆子因此更大，步伐更快。从1999年开始，广东省政府以国际咨询会的方式从海外知名跨国公司聘请"省长经济顾问"，第一届国际咨询会省长经济顾问有21人；第二届国际咨询会23位洋顾问已于今年11月3日全部赴会，这对整个广东的经济布局、产业结构将产生新的影响，将极大地提升广东的发展势头。

记：善于借势，这是广东人的精明之处。

黄：对，借势很重要。广东的科技力量不是很强，但是广东转化全国以及国外先进技术的能力却不弱，在全国可名列前茅。

记：广东虽然研发能力并非全国前列，但价值转化能力特强，因而成为经济大省。这也是珠三角成功的奥秘之一。

黄：从这个角度，我们抓住了广东25年发展的关键。

人的资源的价值转化问题是改革的关键

记：我觉得你的价值转化论为什么能引起广泛注意，主要原因是它涉及中国社会的一个根本的问题：中国并不缺乏价值资源，尤其是不缺乏人的资源，尤其不缺乏人的智力资源；

黄：对。

记：但长期以来，有那么一种体制，那么一种观念，把中国的人的资源，中国的智力资源都管死了。中华民族本来是优秀的民族，中国本来拥有世界上规模最大、含金量最高的脑矿，但这个优秀民族、这个脑矿被传统体制、传统观念箍死了，没法开发，没法转化为生产力，于是中国只好积弱。人的资源不能转化为社会前进的动力，是最大的浪费。人的资源的转化问题应该是改革的关键。广东改革能先行一步，首先是在解放人才，转化人才上进行了大胆尝试。

记：你这样说就对了。广东的人才政策一直以来都是最开明的。

记：中国有的是资源，为什么很难转化为生产力？原因在哪？怎样调动这些资源，转化这些资源？转化这些资源需要一些什么样的机制？关键就在这里。我们刚才讲了，现在各种资源当中，最重要的是精神资源，思想资源，文化资源。那么怎么来调动、挖掘这些资源，也就是怎么来调动、挖掘人的潜力，这是中国社会的一个根本性的命题。换句话说，用一种什么样的机制来解放人从而解放生产力，这是价值转化工程的根本命题，也是中国改革的根本命题，需要我们进一步探索。

黄：希望从事改革理论和实践的朋友们能够关注价值转化论，并运用它去充分开发我们的一切价值资源，这样就抓住了未来经济发展的关键。这也是我提出这一理论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