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郎寻高原狼

时间:2022-10-01 01:08:48

高原郎寻高原狼

我是孤独的高原郎关山飞渡,在我的旅途中,动物从来就是不可缺少的主角。荒野是生命的起源,在这个大背景下,人和动物有着无法分割的亲密关系。我最初的人生规划是做一个野生动物摄影师,那么现在,我更愿意把野生动物和人文地理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尤其是在青藏高原,人、动物、、自然环境浑然一体,完全不矫情地说,藏地高原是地球上最接近天人合一的少数区域之一,和那些野生动物已沦落成传说的地区相比,即使是一次简单的高原旅行,你也会有进入动物家园的独特体验。

2011年11月12日正午,一辆老迈的JEEP孤独地穿行在青海三江源腹地,苍茫雪路,只有形单影只的车辙留给记忆。在刚刚过去的、包括了光棍节的10天里,我目击并拍摄了野生雪豹袭击岩羊群,并在夜晚和清晨跟踪拍摄一头硕大的雄性棕熊。不过,夜间超过零下30℃的低温使我感到些压迫感。

告别恍若迷幻的雪豹后,我决定直接穿越到青藏公路,但这条200公里的穿越路线是个未知,之前没有任何资料描述,地图上甚至没有路,冰河与低温像两把剑悬在头上,我祈祷路上不要遇到太多的麻烦,毕竟我刚刚度过了磨难重重的二十多天,心理需求是偏向安逸的。

转过一个雪花漫天的垭口,对面山坡上的岩石形状奇特,令我脱口而出:“狼眼垭口!”的确,那块岩壁上的孔洞恍若一只狼眼在冷视着此片山野。继续前行数百米,路两侧茂密的草丛在雪水滋养下发出润泽的黄色,是我此行所见最优良的牧场。突然,右前方草场上有个模糊的轮廓刺激了我的视觉神经,锁定焦点后我确认那是一匹狼!它茂密的青黄被毛几乎和草丛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多年练就的搜寻眼力和第六感,我肯定要与其擦身而过。

这只狼发现我注视并拍摄它后,小跑着向我的斜后方遁去,我调转车头跟踪它,它狡猾地躲藏起来,等我发觉上当再返回来,下车徒步进入草滩,它才从隐身的沟壑中起身,向远方的山口跑去。令我诧异的是,它站在山口回首相望,告别的仪式持续数秒,狼终消失。

穿越羌塘的时候,很遗憾没有见到一匹狼,而进入三江源后,算上这头孤狼,一共遇见15匹狼。先是在可可西里撞见七匹狼追踪藏野驴群未果,后又在三江源腹地徒步接近七匹狼,它们刚刚咬死了牧民的一头牦牛。这15匹狼狠狠地弥补了羌塘的遗憾,藏族朋友认为,遇见狼是要交好运的,果不其然,我如愿拍到了雪豹。

要说起来,我最初来到青藏高原的理由也是因为狼。之前几年,我一直在中蒙边界的荒野戈壁游荡,探寻草原狼的踪迹,尽管种种机缘巧合,使我遇见、听到了很多狼的线索和故事,甚至和老猎人一起下狼夹,看老猎人抓狼,但以我个人的经验判断,青藏高原比内蒙草原更容易见到鲜活的狼。

果然,我在数次高原之旅中,共遇见17匹狼,并曾在夜晚与某狼隔湖而立,用狼嚎呼应彼此。狼的专题是要无限期延续下去的,在此,我们冒着醉氧的危险,直降数千米,回到我最初寻狼的中蒙边界地带,探寻野狼的传奇。

狼夹

2006年深秋,中蒙边界。

正午的骄阳烘烤着异常干燥的丘陵、戈壁,一条干涸的河道在中国国界一侧坚固的铁丝网下横穿而过。高大的铁网在狂风中发出呜咽的声音,这样的伴奏旷日持久,因为中蒙边界的大风从来没有停歇过。

最下层的一道铅丝上,有一簇青黄色的毛,在风中舞动。这是一簇狼毛,它来自于一匹草原狼的背部。在过境的时候,这匹狼稍微疏忽,俯身的角度有些不够低,背部划过铅丝上纠结的铁蒺藜,于是留下了自己的标记。

狼毛的正下方略偏境内一侧,一具打开的狼夹静静地躺在刚刚刨好的沙坑里,蒙族老猎人小心地用锡纸盖住狼夹上最关键的部位,狼夹是否一触即发全靠它了。然后用一些干马粪和牛粪覆盖住狼夹,再用沙土铺在上面,最后是利用干草或细沙石砾作伪装。当然,最终的痕迹消灭大师依然是风,用不了多久,狼夹上面的地表就会和四周没什么两样了。

但是,经过精心布置的狼夹会有收获吗?我和老猎人都沉默着。我保持着和狼夹的距离,只是用相机记录,让自己的脚印和气味尽量少一些。我知道的另一具狼夹在几天前刚刚捕到一只狼,但对于狼,谁也无法作出预言。草原上的事情,用蒙古人的话说,只有长生天知晓。

在设置狼夹之处几米外,老猎人又设置了硬草梗和土块,因为那个地方也可以成为狼的过境之道,必须将其封堵。当一切布置完毕,这条十多米宽的干河床,就只有狼夹上面可以作为惟一的狼道了。

几天后,临别的早晨,我一个人驱车来到边界战备公路,远远的看着狼夹的位置,没有任何变化。那时的心情复杂而矛盾,一方面,任何一只遭受狼夹之吻的狼都会因此改变命运。另一方面,独自面对一只狼夹下的强悍草原狼又似乎是我暗自期待的。

深夜,回北京的高速公路上,强劲的北向侧风吹得车不时摇摆晃动,在一辆辆长途卡车缝隙中穿行,逆向的车灯晃过,我眯起双眼,似乎在瞬间感受到了什么。在数百公里外的北方边境,此刻正有无数条暗影幽灵般越过国境线,潜行于黑夜中,萤石样的眼眸贪婪地扫描着牧民的牛羊,伺机制造一桩桩屠戮。

老猎人与年轻雄狼

面前的这双眼睛从来没有迎接过我的目光。我长久地注视着它,但它却长久地看向别处。

每次走进这个狭长的土围墙做成的羊圈,这只被捕获的草原狼都会轻背双耳,把头偏转到一个无法和我直视的角度。几天前,它还在草原上自在穿行游荡,但如今,它只能在钢筋焊成的兽笼中回忆往日时光了。

几日前,这只两岁左右大的年轻雄狼和它的伙伴们度过了一个饕餮之夜,它所属的狼群干掉了一只健牛,宴会地点在距老猎人那顺大叔家七八公里远的一处沙窝子里,比我到小镇上吃顿饭的距离近一半。

牧民为此承受了数千元的损失。但事情并没有完,因为看起来肇事的狼群并不太大,它们仅仅是吞食了牛的内脏就撤离了,所以第二天它们肯定还要回来享用余下的牛肉。这个时间差已经足够老猎人做些事情了。

在第二场夜宴中,一只狼被它的左后腿拖累了,深埋在沙土中的狼夹毫不留情地咬住了它,强力的铁夹直透筋骨,沉重的铁链羁绊之下,狼无力逃脱。狼夹的主人正是那顺大叔,曾经是当地最好的马倌,也是最优秀的,更是当地最有名的猎狼人。

那顺大叔的儿子琴格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医院陪着刚刚做完大手术的父亲,手术很成功,所以我能在24小时之内从北京赶到中蒙边界线附近的老猎人家。

年轻雄狼的伤爪已经严重肿胀,它的身下是一截牛腿,那是它的战利品,但它看起来毫无食欲。我在想,当它受困于狼夹的时候,它的同伴曾做出了怎样的反应呢?

在超近距离内,我仔细观察着它。这是一只真正的草原苍狼,在阴影的漫射光下,其周身闪耀着青芒,其实是白、黄、黑混织在一起。精黑的瞳孔,逐渐向外扩展成青、黄,眼神很冷,和狗完全不同。

雄狼肩高约65厘米,头顶至鼻尖约27厘米,爪尖至肘部约40厘米,不含尾巴,体长一米左右。其实它原本是狼族中的年轻才俊,丰神俊朗,但也许是疏忽,或是命运弄人,它的命运由此完全改变。

这只被俘之狼依然展现了狼性的生存观:当其处于绝对弱势的时候,表现得谨小慎微、委曲求全。它蜷缩在人面前,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声音,永远躲避人的目光。甚至我把铁笼拖到院口阳光处,打开笼门与它相距不到半米,它依然安静。只是偶尔看到远方的牧羊犬跑过,它才会伏下身,两只狼眼于瞬间被激活,显露出狼的警觉与专注。

我隔着铁笼轻轻触摸着草原狼的背部,这时,地上的阳光中出现了一个身影,那顺大叔走进了院子。他说:“把狼拉出来你仔细看。”

神奇的画面出现了。那顺大叔从兜里拿出一根浅绿色的尼龙绳,打了个结,然后轻探左手伸进铁笼里,抓住狼的右耳,狼没有丝毫反抗,身体和头部紧紧地贴伏于地,只是目光中流露出惊惧。

大叔用右手的尼龙绳套住狼的长嘴,熟练的捆紧,并和狼脖子上的皮套连接,防止松脱。这样,野狼惟一的武器狼牙就被控制住了,大叔牵着铁链把狼拽到院子中央。年轻的雄狼显然不适应像狗一样被铁链牵扯,用力扭动头部试图挣脱,嘴部流淌出了黑红色的血迹,毕竟,它是一只纯正的野生草原狼。最后,狼紧贴在院子南侧的土墙上,一动不动,左脸处在阴影中,右脸颊暴露在阳光下。

这样阴阳的光线切割,似乎暗合了野狼比较极端的两面性:忍耐与肆虐。白昼里,狼处处回避人,总是落荒而去,但回归暗夜之后,狼就会变成无法无天的恶魔,胆大而嗜血,杀戮无度。

曾经有一个夜晚,五六只大狼盘踞在那顺大叔家屋外,随时准备攻击羊群。老人曾经是当地有名的神,但家里的枪早就上缴了,面对野狼的极度嚣张,老人忍无可忍,拎了根长扁担就冲了出去,但野狼居然不惧,和老人对峙,成胶着状态。大叔和狼打了一辈子交道,亲手抓的狼就超过了20只,对狼性了然于胸,但说起那几只大狼的嚣张来,老人的情绪仍然有些激动难平。

我肯定是个现实主义者,不会把老猎人写成狼魂附体的神人,但老人抓狼时的轻松似乎就像面对家里养的狗。比较遗憾的是,那顺大叔徒手抓获被狼夹所伤的野狼时,我没有在现场,没有看到老人如何接近狼、解除狼夹,然后如何把狼运回来,而遭受狼夹之吻的野狼是怎样一种状态也没看到。

但第二天上午,我随大叔去查看牛尸,因为老人又在那里布置了两个狼夹。我还在草丛间行进,就听老人在前面骂了一句,等我爬上土丘才看清,原来是一只野狗误踏狼夹,后腿被狼夹咬住了,野狗在低声哀号。

大叔呵斥着野狗,走近前,伸出右手在野狗头顶,嘴里喃喃细语。野狗昂着头探出鼻尖,嗅着老人的气息,颤巍巍地被老人抓住耳朵,被尼龙绳套住嘴部。然后老人解除了野狗腿上的狼夹,松开嘴套,野狗一瘸一拐地离去了。

我想,这应该就是那顺大叔抓狼的版本重现,后来我特意询问了大叔,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但老人把手伸向野狼的头顶时,野狼的眼神中又是怎样一番流露呢?那是人、狼之间最初的交锋,也是最关键的交锋,可惜,现场再也没有第三人,只有两个主要角色的表演。当然,从人的立场看,结局是正义战胜了邪恶,因为祸端是狼挑起来的。

那天上午,那顺大叔布置了三个狼夹,最后一个是边界铁网下的那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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