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母亲没能等到最后

每年的七八月，总会习惯性地留意身边有关高考的信息，羡慕一批批风华正茂的少年。直到今年，我才更关注他们背后或喜或忧的父母。

我参加高考是在12年前。考前一天，母亲赶来陪考。当时从家里到县城的学校仅有一趟班车，全程需要三个多小时，道路崎岖不平，车里拥挤破旧。何况母亲还晕车，见到我时，像被那个颠簸的铁箱子吸尽了血色，她脸色苍白，步履凌乱。我看了虽然辛酸，但整整一年的备考，临到考试时已经全部转化成焦虑，面对至亲的人，我的情绪已经无所遮拦，不由说道：“您赶来干什么！除了自己，谁也帮不了我！”

那时，我租住在一家倒闭工厂的家属房，破败苍凉，只有一个旧书桌和一张小床。吃饭时，母亲不住地打量房子，又不时地看我。我想，她肯定诧异自幼胆小的我怎敢独住此屋。我随意地说：“一个人住惯了，床又小，多个人还怕睡不好。”母亲顿了一下，没说什么，直到饭后才小心地询问：“怕你睡不好，要不我今晚回去，明儿一早再来？”那时早已没有回家的车，幸好我还是留下了母亲。

晚上，我们在一张小床同眠。我过度紧张，怎么也睡不着，清楚地听见隔壁的钟每隔半小时就敲响一次。母亲侧身躺在里边，一动不动，还传出了轻微的鼾声。我忍不住，轻推了母亲一下，没想到她马上就醒了，清醒地问我怎么没睡。我无端地生气，几乎是吼着说：“就是睡不着嘛！”母亲语气平静，宽解我说：“其实我也没睡，只是怕翻身吵着你。干脆说说话吧。”接着，母亲便和我聊起家里的一些琐事，在她那熟悉平缓的语调中，我渐渐有了睡意，后来，只依稀感觉到母亲的手在轻轻地拍着我，一如儿时临睡前母亲的抚慰……

第二天，我临近七点才醒，睡得特别香甜，状态也好：压力下有自信，平静中有兴奋。可是一看母亲，大黑眼圈，眼里还有血丝。她正在给我煮鸡蛋，笑眯眯地说：“真奇怪，我比你还紧张呢。”

一个月后，分数出来，我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考上了重点大学。当我拿着成绩单，满脸喜悦地飞到母亲身边时，她开心地说，“这样，我没睡着的那夜还真值得啊，今后我还陪考。”

此后，我经历的每一次考试，都有母亲陪着我，陪欢喜陪我忧。

如今，我已经成为大学教师。今年三月，我参加人生的最后一次升学考试D-博士入学考试。刚出考场，就接到姐姐的电话，说母亲身体大不如前了，正在等待做进一步的检查，还说母亲非不让告诉我她在医院。

我心急火燎地赶到母亲身边，见到消瘦虚弱的她，内心一阵阵酸楚。当晚，我和她睡一张床。因为怕母亲着凉，我们分别睡在床的两头。漆黑的夜里，我将头紧靠着母亲枯瘦的双脚，静静躺着，如母亲当年般，尽量发出平稳绵长的呼吸，好让她安心。但是，我却清楚地听到了母亲的叹息。也许因为病痛，也许我们的忐忑让她更加明白，也许……但我仍然尽量保持着身子的平静，怕一贯疼我的母亲不安，任由眼泪默默地奔涌而出。回想自己为了在北京站住脚跟，每次回家探亲的时间都很短暂，何况一回家倒象是客人，想着多待只会给母亲平添许多劳累，却未能体恤她在我们离开后长久的空虚，忽略了为她做个全面深入的体检……

然而，我的陪伴却未能换来属于母亲的柳暗花明，繁复的各种检查最终带给我们的是，母亲患的是绝症！从诊断结果确定到母亲去世，不过短短的一百来天。期间，在忙于工作而没有守护她的日子，我写信给她，听大哥说：病痛折磨着一生好强的母亲，她接电话都困难，却总要坚持亲自看信，因为挂念我的考试结果。可遗憾的是，母亲却没有等到最后放榜的那一天！

又逢高考放榜时节，不管结果是喜是忧，如我当年般的青涩少年，也许不是都能明白：能有父母的陪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