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 第8期

“谢谢你的生活费,但不谢你,因为你太自私,太虚伪,太没情趣,总之,你丑陋!”

今天公司案例分析会散得很晚,走出公司大门时,街上已冷冷清清。他回头看了看公司的招牌,上面醒目地写着:澜星投资咨询有限公司。

他笑了。有些无奈。现在是全球经济危机时期,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一片光明,却找不到出路。

他不时地感到困倦,焦虑、抑郁,食欲欠佳,头脑昏晕,内心憔悴到了极点。一拿起书,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一个字都看不进。睡眠也不好,强迫自己睡下也只是徒劳的,总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习惯地坐在阳台上,凝望着窗外,没有思绪也没有感慨,就像眼前的一切,死气沉沉的。

阳台对面的几栋大厦没有了一丝光亮,就像耸立的几块大墓碑,天际一片灰蒙蒙的。

他被一个问题困住了:大多数人为了活着而需要,他是为了需要而活着吗?

他走回房间,在酒柜前把洋酒、红酒、啤酒、白酒兑在一起,回到阳台,静静地坐着,慢慢地把酒送进肚里。他没这样喝过酒,这样喝的后果他更不知道了。此时他感到全身发热,眼前的一切变得糗糊起来,脑子却越来越清醒了,突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孤独感!

他想哭,是啊,有时眼泪也是解脱的良药!

太多的眼泪让他心里有一种难忍的痛楚,他把一个洋娃娃往楼下一丢,并歇斯底里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澜星你去死吧!”

耳边传来一阵激昂的音乐和激情的喊叫声,原来是隔壁出租房的一对小青年在看成人影碟。

他冲出门,对着他们的门大喊:“你们还要人活吗?”

一切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宁静。

酒精,似乎就要燃烧起来,弥漫着他的全身。他把手中的高脚杯握碎了,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手心,鲜血直流。盯着流血的手,他笑了。一种自嘲的冷笑。

起风了,窗外的大树摇晃不停,发出哭一样的声响,他感到一阵晕眩。

他把所有的灯都关了。屋里一片黑暗。他静静地躺在客厅的地上。身体摆成一个“大”字形,他想把一身的燥热传给冰冷的地板。

忽然,他想起他朋友说的一句话:解脱痛苦和孤独的最佳良药就是性!

在前段时间的一次聚会上,一位教授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位在读医学院的女大学生,说她因为家里穷,想赚点学费和生活费,希望他帮帮她,说这些时教授眼光是暧昧的。

“想要我怎么帮你?”他用柔和的眼神望着女大学生那双漂亮的眼睛。

她说话的样子很认真:“我知道这个社会是没有白食可吃的,因为我还没有沦落到让全社会同情的地步。”

“那不一定!”

她像没听见他的话,接着说:“我出卖性,但不出卖感情。”

他愣住了,开始细细体味她这句话里的真正含义。

“我认为性和爱是可以分开的。因为性是先天的。而爱是后天才有的。”她振振有词。

她留了一张名片给他。一面印着两个大字:朋友。而另一面印着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名字肯定是假的,因为没有姓。

他从地上爬起来,在书桌上的名片夹里寻找那张名片。

一个小时后,她来了。一身简装。准确地说,她全身的着装加起来也就百来块钱吧。但它们包裹的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美人。

“既然是交易。还是谈谈价吧!”他把手中的书随手丢在沙发上,眼睛看都没看她。

“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吧!”她脱掉了身上的外衣,理了理肩上的黑发。

“什么?”

“一千吧!如果你想提高我的生活水平,多多益善!”她笑了笑。

他内心不想把这事与交易挂上钩,希望多少加点情感在里面。他说:“我们喝点酒吧?”

“来点情调?搞点感情速成?”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外面下起了雨,很大,整个世界像在炒豆子,热闹非凡。

在碰杯声中,他们聊起了性和爱。而且在他的建议下地点也转移到了阳台上。

“你家书不少啊?”她惊讶地问。去阳台要经过他的书房。

“我喜欢在书堆里的感觉。”

“这么多书你都看了?”她顺手拿起一本书,是弗洛伊德的《一个神秘的人物》。

“哈哈!我占有这些知识,但不真正拥有它们。”他有些不好意思。

她坐在靠窗户的大沙发上,背后的窗台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的花盆。在花花草草地衬托下,她显得更青春靓丽了,特别是那件略显宽大的白衬衣穿在她身上,似乎就两个字可以形容:性感!

“弗洛伊德是性本能扩大主义者,认为性是一切的根源。”她随便翻了翻书,望着他说。

“但他对爱情和婚姻是严肃认真的。”话刚出口,他就觉得这个回答太虚伪了,特别在今晚这个环境里。

“你对我今天上你这里来的行为怎么看?”

“当人呈现动物属性时就是丑陋的,但它一定是自然的。合理的。”

“可惜啊!丑陋也是人自己界定的。我认为什么样的人,就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世界。”她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这有点骂人的成分啊!”他给她又添上了酒。

“没有吧,我只在乎结果,不看重过程。我只想完成学业,成为一位出色的外科医生。”她站起来,面对窗外。

“你可以勤工俭学啊!”

“我是勤工俭学啊!其实你和我一样,你用脑袋赚钱,我用身体赚钱,都是靠上帝造就的身体的某个部位赚钱,你认为有区别吗?”她用眼光盯着他说。

这个理由让他惊讶,他无言以对。

一阵风吹了进来。阳台里顿时弥漫了窗台上盛开的花香。

也许是喝了不少酒,再加上聊了这么久,刚才还有些拘束的气氛没有了。

“天不早了,咱们该休息了!”他提议说。

“哈哈!想到正题了?我还以为你视美女而不见呢。”

“爱人,别笑话我了,我可不是柏拉图的弟子啊!”他总想把这晚与交易分开,像要满足他心里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别假了,还爱人呢!既然是没有爱,我们就只享受过程吧!”她轻描淡写的口气真叫人受不了。

他在收拾残局,然后走进卧室放起了轻音乐:献给爱丽丝。

她在洗漱间里忙前忙后,一身睡袍走进了卧室。

她在用自己对人体的了解和对性的理解,完成一件本该隆重的事,但她心底是空荡荡的,没有爱带来的那种心动。

此时,他不再感到痛苦和孤独,他得到了满足,像是久旱逢甘霖。他找回了男人动物属性中的自信和权威。

他们在睡梦中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

她接起电话:“谁啊?”

……你懂得什么是爱情吗?……

你知道我在感情上需要什么吗?……

你爱我什么?你爱我的资本具备吗?

她挂上电话,不屑一顾地对他说:“我的一位追求者!”

“你对爱情要求很高啊!”他睡意惺惺地敷衍了一句。心想她此时此刻还大谈爱情?

什么是爱情说得清吗?人们已太习惯用逻辑和概念的方式理解爱情,正是这种方式使我们生活中的真爱从未进入我们的视野,成为被遗忘的存在。现实中的所谓爱情是标有价码的。

这个电话驱赶走了他们的睡意。他们又重新紧抱在了一起……

他再醒时,她已走了,床头柜上留有一张字条:“谢谢你的生活费,但不谢你,因为你太自私,太虚伪,太没情趣,总之,你丑陋!”

他笑了笑。心想:不就是为生活费而来的吗?还想要那么多!我真的丑陋吗?

清晨。他走在上班的路上,心情好多了,那种抑郁、焦虑的感觉荡然无存。

人总习惯原谅自己,却很难原谅别人……

(摘自《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