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与鲁迅失之交臂的“冰释”

时间:2022-09-29 04:59:41

郭沫若在纪念鲁迅逝世十周年的文章中,为自己未能与鲁迅谋面而追悔莫及。他说:“自己实在有点后悔,不该增上傲慢,和这样一位值得请教的大师,在生前竟失掉了见面的机会。”“我与鲁迅的见面,真的可以说是失之交臂。”他们究竟为什么失之交臂,个中缘由耐人寻味。

郭沫若对鲁迅的最初印象

1920年10月,郭沫若在《学灯》增刊上第一次读到鲁迅的小说,那是《头发的故事》。他认为鲁迅的观察很深刻,笔调很简练,但又“觉得他的感触太枯燥,色调暗淡,总有点和自己的趣味相反驳”。郭沫若还坦言,这种感觉“直到他的《呐喊》为止”。

正因如此,当郁达夫劝他读《故乡》和《阿Q正传》时,他没有再去读。他说:“但我终是怠慢了,失掉了读的机会。以后的著作便差不多连书名都不清楚了。”不过,他在评价鲁迅小说和周作人译作时,明显地尊重鲁迅的小说,认为小说为“处女”,译文为“媒婆”,“处女应当尊重,媒婆应当稍加遏抑。”显然,他是有意推崇鲁迅。

鲁迅却不领这个情。他说,郭沫若的主张“我是见过的,但意见不能相同,总以为处女并不妨去做媒婆。”“我终于并不藐视翻译”。鲁迅由此谈到了郭沫若的翻译风格,委婉地批评道:“我对于郭沫若先生的翻译,不大放心,他太聪明,又胆大。”

1921年,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等成立创造社。成仿吾年轻气盛,受苏俄文学的熏陶,思想偏激,撰文批评鲁迅的《呐喊》。鲁迅对此极不高兴,说:“他的‘庸俗’的罪名,几斧砍杀了《呐喊》,只推《不周山》为佳作――自然也仍有不好的地方。”成仿吾不是赞许《不周山》嘛,那么《呐喊》二版时,鲁迅就偏偏删去《不周山》,以“向这位‘魂灵’回敬了当头一棒”。

“我的去不去似乎没有多大关系”

1924年,鲁迅在《论照相之类》中谈到,“近来则虽是奋战忿斗,做了这许多作品的如创造社诸君子,也不过印过很小的一张三人的合照”。所谓“三人”便是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他还动气地批评说,创造社同人在“还未‘革命’的时候,就已经将‘语丝派’中的几个人看作眼中钉”。这“几个人”中便有鲁迅。

1926年10月27日,在广州女子师范学校执教的许广平致信鲁迅,盼他速到广州中山大学任教。鲁迅回信说,“今天看见中大考试委员会名单,文科中人多得很”,“郭沫若、郁达夫也在,那么,我的去不去也似乎没有多大关系,可以不必急急赶到了”。从鲁迅的调侃中可以看出,他是不愿与郭沫若等为伍的。

但此时鲁迅正与许广平热恋,为她的炽热感情所动,只得去信解释:“其实我也还有一点野心,也想到广州后,对于绅士们仍然加以打击……第二是与创造社联合起来,造一条战线,更向旧社会进攻,我再勉力写些文字。”

可鲁迅终究没有成行。他告诉许广平,与郭沫若及创造社间的关系,是因为有好事者从中挑拨所致,如狂飙社的高长虹,“捏造许多会话(如说我骂郭沫若之类)”。他还在一篇杂文中嘲讽高长虹的无事生非:“在厦门的鲁迅,/说在湖北的郭沫若骄傲,/还说了好几回,在北京。”

一直到1927年1月中旬,鲁迅才离开厦门来到广州,而此时郭沫若早已离开广州。

内山完造的分析

1927年10月,鲁迅偕许广平从广州到了上海,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已有意与创造社和好。他在致李霁野的信中说:“创造社和我们,现在感情似乎很好。他们在南方颇受压迫了,可叹。看现在文艺方面用力的,似只有创造,未名,沉钟三社,别的没有,这三社若沉默,中国全国真成了沙漠了。”

他们终于想到一起,都主张恢复《创造周报》,以“作为共同园地”。可是,成仿吾去了一趟日本,联合的计划便突然产生变化。日本的左倾文学,使成仿吾更加理直气壮。他和李初犁、冯乃超等人,反对联合鲁迅,认为鲁迅的文学思想与革命文学大相径庭。

《创造周报》的恢复不得不中止,代之以《文化批判》。冯乃超发表《艺术与社会生活》,第一次用“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概念,向鲁迅挑战。郭沫若是创造社的主心骨,自然要参加对鲁迅挞伐的混战。1927年10月至1928年2月间,他们虽同在上海,都是日本书店老板内山完造的朋友,内山书店经常可见他们的身影,可他们竟然一次也未谋面,此中缘由确实令人费解。

内山完造曾将他们进行过比较,说:“鲁迅和郭沫若的性格稍有不同。”郭沫若“从事政治,具有政治家的气质”,“鲁迅先生是纯粹的地道的文学家,一旦表明自己的意见,就永不动摇,至今不渝”。一个具有政治家的原则性,一个具有文化人的倔犟个性,当然都不会主动屈就对方,以弥合感情的缝隙,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回避、躲闪,以避免哪怕是邂逅时的尴尬和不安。

郁达夫对鲁迅的声援

创造社责难鲁迅的文章一篇接着一篇,甚至以鲁迅的籍贯、家族等作为奚落的资料。他们强加于鲁迅的是,“代表着有闲的资产阶级,或者睡在鼓里的小资产阶级”;甚至使用漫骂的语言:“惹出了我们文坛的老骑士鲁迅出来献一场乱舞。现在就让我们来看他这老态龙钟的乱舞罢。”

郭沫若以杜荃的笔名在《创造月刊》发表《文艺战线上的封建余孽》,语气更加刻薄,气势更加唬人。他说,鲁迅“像这样尊重籍贯,尊重家族,尊重年纪,甚至于尊重自己的身体发肤,这完全是封建时代的信念!”

鲁迅和陈源、高长虹争论时,郭沫若还多少理解一点鲁迅,可此时的郭沫若反说他们都是非正义的,甚至意气地将鲁迅和陈源、高长虹的论战,喻之为“帝国主义者间因利害冲突而战”,是“猩猩和猩猩战,人可以从旁批判它们的曲直,谁个会去帮助哪一个猩猩?”为逞一时之快,他甚至对鲁迅作出这样的结论:“资本主义以前的一个余孽”,“一位不得志的FASCIST(法西斯谛)”。

郁达夫看了都气愤不过,认为创造社和郭沫若等情绪化的行为,太不知天高地厚,便仿杜甫《戏为六绝句》,诗赠鲁迅,以示声援:“醉眼朦胧上酒楼,呐喊彷徨两悠悠。蚍蜉撼树不自量,不废江河万古流。”

鲁迅心中虽然也不免凄凉,但还是采取了冷静的态度,所进行的反击也仅仅是只言片语,而不是长篇累牍,终不失为仁者胸怀、长者风度。

至今,他们之间还有一段难以理清的悬案。上世纪20年代初,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致鲁迅信,因寄到创造社而没了着落。1933年12月19日,鲁迅在致姚克的信中谈及此事:“罗兰的评语,我想将永远找不到。据译者敬隐渔说,那是一封信,他便寄给创造社――他久在法国,不知道这就是很讨厌我的――请他们发表,而从此就永无下落。”后来,他还向增田涉谈及此事。增田涉在《台湾文艺》发表《鲁迅传》,披露此事。郭沫若读后极为恼怒,立刻在《台湾文艺》发表《鲁迅传中的误谬》,自作辩正。鲁迅在未读到此文前,即料到郭沫若的态度,他写信告诉增田涉:“《台湾文艺》我觉得乏味。郭君要说些什么罢?这位先生是尽力保卫自己光荣的旧旗的豪杰。”

“决不日夜记着个人的恩怨”

1936年,鲁迅的肺病日渐加重,体质每况愈下。正在这时,发生了“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和“国防文学”的口号之争。“国防文学”的口号是周扬、夏衍等人最早提出,并作为上海文艺界的统一政策。

最初,郭沫若对“国防文学”的口号也有不甚了了之处,认为“国是统治着”,所以“用‘国防’二字来概括文艺创作,恐怕不妥”。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国防文学”口号,而不同意“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口号,认为鲁迅等人“标新立异”所提出的口号,“是错误了的理论和举动”。

鲁迅等在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时,本想和郭沫若商量,但正如鲁迅所说,由于“郭沫若先生远在日本,被侦探监视着,连去信商问也不方便。”

这年8月上旬,鲁迅写出《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对两个口号之争发表了系统的意见,其中一段话说:“我和郭沫若、茅盾两位,或相识,或未尝一面,或未冲突,或曾用笔墨相讥,但大战斗却都为着同一的目标,决不日夜记着个人的恩怨。然而小报却偏喜欢记些鲁比茅如何,郭对鲁又怎样,好像我们只在争座位,斗法宝。”

郭沫若读后深感愧疚,对鲁迅“态度很鲜明,见解也很正确”的观点,表示“彻底佩服”。8月30日,郭沫若不畏酷暑,打着赤膊,在大汗淋漓中写成《搜苗的检阅》,有意向鲁迅表示歉意。他说:“我自己究竟要比鲁迅先生年轻些,加以素不相识,而又相隔很远,对于先生便每每妄生揣测,就如这次的纠纷吧,我在未读到那篇万言书之前,实在没有摩触到先生的真意。读了之后才明白先生实在是一位宽怀大量的人,是‘决不日夜记着个人的恩怨’的。因此我便感觉着问题解决的曙光。”

他们的误解本可以烟消云散,可死神却一步步地逼近鲁迅。10月19日凌晨5时25分,鲁迅在上海的寓所病逝。郭沫若和鲁迅终未谋面,他们之间的隔阂也没能冰释,这成为郭沫若一生的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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