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艺术.表现

新时期以来，戏曲现代戏所遇到的最大尴尬，莫过于把对当代生活的提炼用程式化的方法表现出来，莫过于把舞台美术的实景与写意的戏剧观相结合，从而让舞台美术中的每一场景，成为表现人物情感、刻画人物性格、展示真实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重要和必要手法，并通过演员的“四功五法”表演，让场景和演员的唱念做舞、手眼身法步共同组成“有意味的形式”，进而完成戏曲艺术形式美的传递表述。

在眉户现代戏《谷雨》中，我们欣喜地看到了舞台美术与演员表演较为完美的结合，看到了导演匠心独具地探索戏曲现代化、探索写实的舞台美术与写意的戏曲观，程式性的戏曲化表演与现代舞台美术的融洽组合，从而使眉户现代戏《谷雨》在陕西戏曲舞台上，突现为另一种范式，也把戏曲舞台美术的现代观念，融入了写意的戏曲观念中。

固然，任何形式的舞台美术都不是孤立的个性存在，任何脱离了规定情景而单独呈现出无论多么高奥幽深的审美意义的舞美形式，都必须在与戏曲的规定情境和演员表演的契合中才能呈现出其情境的存在意义，也才能呈现出当代戏曲艺术的魅力。《谷雨》的导演，应该说是较好地把握了戏曲表演的写意性原则，并以虚拟的现实生活场景勾画出了形成人物性格的文化背景，刻画出了不同环境形态下人物的手眼身法步的表现原则，让人物成为艺术的原创性力量，让舞台美术成为外化和隐现人物性格的物化形式。

在《谷雨》中，一切舞台的组合都简约为人物性格，乃至情绪的投影。导演把场景的切换和人物性格的复杂组合的近景、中景和远景、实写和虚拟的表现原则结合起来，在舞台的每一方位营造和建构了宏阔的人物心理空间，最大限度地调动了戏曲表现的形式因素，让人物在与场景的交融中产生情感的震撼力量，也把情感的符号形式充盈于整个舞台。如第一场的场景设计，以果园为背景，有强化的光分割，隐去谷雨家庭的陈设，以关山的心驰神往，带着重返故地的欣喜，而见到的却是苹果卖不出去的尴尬，谷雨要把果树全部砍掉而遭遇乡长梅子反对的难堪。在翠绿欲滴的假象中，折射出梅子的造假，谷雨隐匿个人不幸，强作精神而亮相为家庭和睦、幸福美满的假象。在这个大的氛围下，关山的出现，似乎要以真的情感、真的科学、真的热诚，让沙沟村人从“先进”的光环中走出，走向真诚而不自欺的生活，谷雨也将在关山的真诚、热望的感召下，重新焕发出生命的活力，包括火生都感觉到了“真”对自己灵魂的炙烤。导演为人物设计了这一环境中各色人等的生存及心理状态；关山面对的是昔日的情人和情敌，又要面对即将到来的情感风暴，因而为他设计的身段造型乃至步履都呈现出真诚的力量，青春的活力，不可抗拒的人格魅力，仿佛沙沟村因他的到来而焕发了新的生机；谷雨则是沉稳中的果断、步履蹒跚中的自信，以身段造型中的不规则来外化她压抑着的人生渴望和不屈而又无奈，不断进击寻找生命意识的释放点，而呈现出的刚强柔韧；火生的色厉内荏和外强中干，胆虚皮肉壮而呈现出的浮躁及略带变态的自卑情结等，让人物走进环境和情境之中，由环境和情景规定人物的行为举止乃至语调音色，从而重锣响打地展开了全剧的豹头。

如果说，第一场中的矛盾交锋和人物亮相除关山外都是一种社会的人生世相的话，都还是一种各自掩藏自己的潜意识而将实质、本质的况味包裹得无痕迹的话，那么第二场戏则是进入谷雨家庭生活的本质，梅子心灵的本质，火生心理的本质的重要关目。导演以光的分割映射出黑底红字，镶嵌在舞台上且红得刺眼的匾额，左侧则以毫无生机可言的土炕以及后面漆黑一片的悬崖绝壁，从而折射出这个“家”的躯壳是除了假和绝望之外毫无温馨可言的爱的坟墓；而更是“假”的包装和匾额掩饰下的心灵死水。火生就在这样一种环境中形成了他变态的人生和变态的心理，报复的和貌似强者的虚弱又使他极不自信而处于怀疑一切的狂躁之中，因而他怀疑谷雨砍果树更新品种的动机，怀疑谷雨迟回“家”和晚回“家”的根本原因是与关山重温旧情，被遗弃的自卑与狂躁使得他的一切行为都处于极度的虚弱与不自信之中。正因为如此，导演把环境、情景、人的自觉无意识和心灵深处的猥亵用深层的外化物语予以揭示，用天幕深处青年男女的幽会，表象层面的火生顿足、捧药、煎药试图无望地挽回男子汉的尊严，然而又遭遇绝望的失败之后摔锅打碗，挥拳捶击地面的形体动作，展示火生从心理到生理的绝望。而对谷雨，则是贤妻的大度与宽宏，不卑不亢的顺从或者已成惯性的自觉展示从心灵到肉体的无奈。在动作及形体的设计上，更多地是作为传统女人的谷雨注入在无可奈何之中的柔韧与当代创业者、致富带头人的时代亮色，由多重人格的复杂组合揭示时代给一个曾经是优秀女人，而今仍然是优秀女人的戗害，在戗害之中百折不回的体态语言。如果说，火生是一种自私、贪婪的小生产占有欲望支配下的自欺欺人而在关山到来之前都处于一种虚伪的自我满足中，谷雨在自欺和欺人中以无可奈何的传统枷锁紧紧地禁锢着自己的肉体欲望、情感世界，仅仅把那片寄存着自己与关山的初恋之情的果园作为人生的惟一情感寄存所的话，那么关山的到来与激溅起的生命热望，抛却和认识生存状态的荒唐，重新感知到了生命意义的谷雨，却义无反顾地仍旧投入火生的怀抱，奔向更为广阔的、希望的田野，这不能不说明导演对生活的深刻把握和娴熟地驾驭技巧。惟其如此，才是能与火生在无爱的婚姻中艰难竭蹶20多年的谷雨，惟其如此，谷雨的无奈与自觉后的新的自觉以及心灵扭曲后却又无力自拔不愿自拔的形体语言才显得具有振聋发聩的认识意义。

情感是当代生活的，表现是以有意味的形式呈现出的人生无奈，因而《谷雨》的舞台调度与综合展示是艺术化了的生活和生活化了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