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语境中的舞剧《白鹿原》

时间:2022-09-28 02:43:31

中国文化语境中的舞剧《白鹿原》

由首都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推出的舞剧《白鹿原》,在2007年首次保利剧院公演近五年后,随着其同名电影的华丽上映而再次得到关注,并受英国、韩国等国家邀请,将前往参加国际艺术展演活动。这部在创作之初不过是站在学科建设的角度和以剧促教为出发点的舞剧创作,以敏锐的艺术嗅觉捕捉到灵性,与同名的话剧和电影一样,在同名文学巨著的光环辐射下,在中国特有的文化艺术品好中,各自探索着属于自己的艺术语境。

在新时期中国文学史上,一部备受瞩目的长篇小说《白鹿原》在近年问世,它不但掀起了文学史上的新浪潮并且成为建国以来长篇小说的扛鼎之作。它不是对历史的摹本,也不是对历史的说明文,而是在当代思想关照下的中国传统文化构成。它截取了一段中国文化生命之流,以其吹沙见底的功夫,找寻着流动之下永恒的存在价值。大型舞剧《白鹿原》正是在这强烈的文学浪潮中应运而生,它用肢体语汇谱写了一个民族的秘史,从中映射出对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阐释和流连。

一、 与原作同名的质感和力量

改革开放后中国舞剧创作繁荣史无前例,尤其在数量上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家赞羡,这也从一个角度说明当代舞蹈艺术家们活跃的舞剧创作激情,其中诸多以文学名著为蓝本的剧作应运而生,如《红楼梦》、《雷和雨》、《红梅赞》等,这反映出中国编舞者在中国文化品好中有别于西方舞剧多源于创想和梦境的创作思路。当同名的秦腔和话剧公演之后,舞剧《白鹿原》的创作命题,除追随与原著共享知名度的表象外,以舞剧表现形式呈现在舞台上时,确有与其它艺术品种不同的独特艺术表现合力。

让我们把目光聚焦到大幕拉开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黎明前的昏暗中,黑麻麻的原野,一组蓝色光源笼罩全场,与从边幕两侧射出的黄色流动光交相呼应,人影星星点点,若隐若显,如同土原苏醒般攒动,呈现出大地一片苍凉之感。身着灰黑棉衣的一群庄稼人,呈仰俯立卧各种姿态,变形、交织,此时的舞台呈现出一幅顽强生存的众生相,他们木讷、憨厚,却又冷漠而麻木,古老的、静静的屹立在关中大地的白鹿原上。忽然强烈,忽然又静默,在此间体验到的是静与动、稳与乱、空间与时间这些截然对立的因素被浑然地扭结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奇异的视觉画面。

舞剧在原小说纵横交错的复杂人物和角色关系中,重点提取田小娥为人物主线,围绕其情感脉络展开剧情和矛盾冲突,更能突出原著对中国女性正美和邪美群像的凝练及质感表达,通过这位被封建礼教扼杀的叛逆者形象的塑造,给人们带来的是,在文化反思的同时,通过舞蹈的肢体语言魅力,更能传递出纯朴与浪漫并存的舞蹈视像美感。其二,舞剧在原著浓郁、厚重的西北文化底蕴中,对精神层面和艺术层面均呈现出了富有质感的表现。整部剧作有效突出了舞蹈创作的本体元素,淡化华丽外表,突出内在品好,不论是音乐还是舞蹈语汇本身,均独具匠心地以大气磅礴的情感基调,传递出韵味十足的黄土文化审美境界。其三,舞剧在原著对人性与生命群像执著和不可遏止的内在精神鼓舞下,运用宏大的舞蹈场景及撼动人心的音乐旋律,以舞剧特有的艺术创作表达方式,揭示出中国人性生命状态的美丑善恶与喜怒哀乐之情。

二、与中国传统文化意蕴的共性表现

关于文化,在世界上有上千种的解释,但把文化的概念进行统一定论,在当代社会几乎是一个无法形成的目标。文化的概念在中国最早形成于西汉刘向的《说苑· 指武》中:“凡武之兴,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诛。”意指运用武力得到国家的人,众人不会降伏,以此说明“文化”在人类繁衍和发展进程中不可小视的重要力量,同时也警示出人文教化的重要意义。而英国人类学家爱德华· 伯纳特· 泰勒爵士曾在《原始文化》中这样解读文化一词:“文化,或文明,就其广泛的民族学意义来说,是包括全部的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作为社会成员的人所掌握和接受的任何其他才能和习惯的复合体。”可以看出中国人信奉的文化内涵讲究人和文化间的内在关联性,而西方人所指的文化内涵意义更加宽泛和多元。如果说舞剧《白鹿原》在精神层面上力图传递出中国传统文化的人文精神,那么,在艺术层面上则是对中国民风审美样式产生追求,同时在信仰层面上对中国民族心理和精神方式形成阐述。由此,这部舞剧的创作基调无痕地形成了,并且由内及外、由浅入深、自然而然地融化于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之中。

舞剧《白鹿原》的创作思路从开始就不遗余力地与同名小说作者实先生的原创精神相互对应,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透视出故事发展的整体脉络。原著以二十世纪上半叶渭河平原风云变幻的社会历史为背景,通过宏大的视角展现出“白”、“鹿”两个家族两代子孙错综复杂的人性关系及国恨家仇与每一个生动具体的人性之间所撞击出的波澜壮阔的人生百态,从而撰写出一部史诗般的历史巨著。相对于舞剧创作而言,由于其有限的舞台时空关系和场景的局限性,显然无法全方位将小说内容完整表述,而是运用舞剧独有的表现手段,以小带大,以点带面,以具体生动的人物形象、深层的内心情感独白及舞蹈语汇塑造、勾勒出一个个鲜活的角色生命力。舞剧分为:序、破窑、娘娘庙、求雨、戏楼、原上降雨、小娥之死、尾声,共两幕六场,在短短的两个小时内,运用简约的场景、大气的构图、丰富的调度及煽情的独舞、双人舞和三人舞舞段等,在创作主体思想跌宕起伏的剧情脉络中,时而表现出祠堂中宗法礼教的精神内涵,时而在求雨场景中表现出敦厚淳朴、天人合一的人类精神情操,时而表现在大麦浪中、破窑洞里、戏楼之间的男人与女人、善良与奸诈、浪漫与痛苦的对比性审美揭示,这种凝练的剧情表达毋庸置疑都直接或间接的反映出了其创作思路已完美地融化在中国文化语境之中,同时对观赏者而言可在舞蹈语汇的抽象情感提炼中对中国传统文化内涵形成联想或反思。

三、与儒学思想的审美碰撞

1、舞段中的礼道之美

《尚书· 康诰》记载“天与民五常,使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孟子主张的“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都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儒家思想的阐释,也是中华文明教化的源头。这些儒学思想在舞剧《白鹿原》的舞蹈段落创作中贯穿始终。舞剧第一幕第一场祠堂祭祖,祠堂大门庄严神圣地打开,即将举行强制性与自觉性相结合的仪式,小娥与黑娃一同来到祠堂,却被原上人鄙视和驱逐,这时在祠堂之上的长幼关系、家族地位通过演员鞠躬、祭拜、唾弃等动作符号强烈而刺激地加以表现,以此来强化表达族规中的等级地位,这是族群或家族间经过年代而沉淀下来的墨守成规的潜在教化秩序,在舞剧中则以简约直观的形体动作恰到好处地表述出来。在第二幕第五场审孝文时,白嘉轩的扮演者手拿长鞭,痛苦而压抑地挥向自己亲生骨肉,这一动作表明他因无法冲破传统礼教思想束缚,接受儿子白孝文与小娥发生的私情,将孝文逐出家门时痛苦而矛盾的内心世界,显现出白嘉轩作为族长的使命感和责任感,这一切均在肢体语言的一举一动中找到了合理的依据。舞剧中如此强化这些场景,目的是要表达白嘉轩这位以修身、齐家、治族为文化准则的典型人物形象,其人格及传统精神内涵等人性的正面特征,通过有效的舞蹈艺术手段生动地加以呈现。

2、场景中的自然之美

庄子提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 齐物论》)“天人合一”是中国文化几千年以来的基本精神内涵之一。人与自然界不是敌对的关系,而是具有不可割裂、对立统一的联系,如老子在春秋时期的《道德经》中指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一道家思想也阐述了天人与自然两方面都有着相互依存的关系。在舞剧《白鹿原》第一幕第三场,白鹿原久旱不雨,舞台布满了人群,以群舞特有的画面和气势,通过跳跃、滚地、匍匐等大幅度夸张动作,表现人们饥渴和求雨的状态,整个舞台如同地动山摇般地颤抖着。场景中表达的已不仅仅是求雨,更是通过祈福上天来对自身灵魂产生荡涤,试图在贫瘠的挣扎中获取一丝精神慰藉。此情此景的舞台已不仅是简单的舞蹈动作群,而是力图把人们的神思牵引到天人合一的情境之中,感受着人类的大喜和大悲。当场景转换成第二幕第五场时,原上降雨。舞台瞬间洒满暖色光源,与手撑油纸伞,脚踏泥屐,踏着轻快舞步的原上女人们优美的身段交相呼应,这种情形与人们通常感知的阴雨连绵形成视像反差,以此表明当大旱之后天降甘霖,人类与自然间酣畅淋漓的自然情怀,仿佛人们在感谢上苍的保佑和赐予,顷刻间人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表现出感人心怀、甘露沁心的柔肠之美,挥洒出天人相应,既对立又统一的景象。

3、语汇中的寓意之美

“意”即是情与思,“境”即是物与象。“意境”在中国文化的语境中则是情与景的有机结合与高度和谐。舞剧中的意在舞境之中,而舞的境界又暗含在意念之中,由此有意境的舞蹈语汇应是舞蹈语汇创作的最高表现境界。舞剧第一场、第二场,田小娥与黑娃以大量的双人舞语汇倾诉两人间的爱恨离愁,这种表达虽不能像文学描述那般细腻复杂,但在阴柔与阳刚的动作语汇对应和反衬中,表现出两者在性格和性情趋向上的对比与交融,当表现两厢依存时,如同阴阳图般双象相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构成圆润的合体;当表现千般挣扎万般逃脱的刚烈性情时,动作刚柔并济;当表现面对现实社会的不容与悲凉时,动作力贯衷肠;当表现两人排除重困,以乐观的态度表达相爱之情时,反以接近生活化和风趣化的动作语汇,朴素地衬托出柔美和幸福之情。如果说以上场景表达的是接近于真实人类情感的意蕴表现的话,那么,舞剧的第六场所表现出更多的则是如写意工笔画般的浪漫情怀——当小娥最终死在了鹿三的梭镖钢刃之下,小娥并没有运用过多的肢体动作,而是在仿佛无比悠远的天籁之音的哼吟中静静地定格在了舞台之上。这一刻的艺术处理营造了“此时无声胜有声”超以象外的意境,舞者身体的微微颤抖,仿佛预示出顽强与坚韧的原始生命冲动仍然不可遏止地存活下来的优美视像。当转换到下一幕时,一只只飞蛾破土而出,仿佛生的灵动感再次喷薄而出,营造出美轮美奂的生命迹象,给观众以超越现实的反差性视觉幻想。毋庸置疑,此时的舞全发挥出舞蹈艺术手法的特殊魅力,以极致的浪漫呈现出神话般的意境,寓意着千千万万个新生命的再生,这样的表现不仅呈现出外在视觉形式感,更使舞剧增加了一种神秘的氛围,达到画外仍有余音的意蕴。

综上所述,透过文化看舞剧《白鹿原》,我们可以浓缩地感悟到近五十年岁月,在白鹿原这块土地上,盛衰兴替,人世沧桑,发生着剧烈的变动。正因为编导者们是基于一种文化主义的观点,从小说本体文化视角来共同观察和体味剧情内核,由此展示的是人类心智与时代碰撞后升腾出的舞感,在这里,呈现出人物命运是纵线,百回千转,社会历史演进是横面,愈拓愈宽。

透过舞剧《白鹿原》,感悟到的是,无论何种艺术形式、何种艺术表达手段、何种传递视角,只要共同以传统文化为精神主体,人、社会、历史等相互之间必能产生激荡和互渗。《白鹿原》舞剧的审美既体现着所有同名艺术作品的审美,同时也必然幻化出只属于舞剧独特的审美,因为舞剧《白鹿原》在我们眼前铺开了一轴恢弘的、动态的、纵深感很强的关于我们民族灵魂的现实主义舞蹈画卷。

田培培:首都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舞蹈系主任 、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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