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时代的爱情

从2009年大学毕业至今，我换了三份工作。目前我的工作是编一本文学杂志。在外人看来，我就是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未婚男青年。于是开始有好事者为我介绍女朋友，也许他们确实认为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白白耗尽太可惜了。一个热心的大妈苦口婆心地对我说，张小页，我给你介绍个女孩子吧，有了女朋友生活就丰富多彩多了。

她的话让我徒生出许多感慨。我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写情书，写到现在大学中文系情书专业毕了业却连一个也没捞着，还得靠人介绍了，瞧这书读的，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我为自己的退步感到很惭愧。

她看我踌躇的样子，以为我害羞，就耐着性子安慰我说，没什么关系的，见见面吧，谈得来就谈，谈不来就拉倒。

我点了点头，可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像我这样一个工资少得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家伙，拿什么跟人家谈恋爱呢？

我们约在八一公园见面。那天我花五块钱，转三趟车，折腾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终于赶到公园门口，一眼就看见一个戴着腕表左顾右盼皮肤嫩得能出水的姑娘，我鼓起勇气装出大爷范儿地拍了拍肩膀，示意她等的人已经到来。但是那姑娘像躲避流氓一样退了退，嘴里吐出几句韩语，我的心顿时凉了下来。我站在花坛高处，举目四望，再也找不到如此动人的姑娘。

我决定再等最后十分钟，多一秒也不耽搁。

三分钟以后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先是麻雀大小，分不清性别，后来渐渐变大，看得出长发和女性的身材，这让我些许安慰。当她走到离我几步远的时候，脸上的粉刺都历历在目了，她面色有点暗黄，娃娃脸，要不是身材还算凹凸有致，还真让人看不出动心之处。大概是在与前面的韩国姑娘对比之下，一种莫名其妙的失望涌上我的脑海。这种失望简直难以表达，就像那种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满心欢喜，进了大学 ，一颗心就一下子沉了下来的感觉。

“怪无聊的，说点儿什么吧。”我提议。我们坐在长椅上，实在是没有一点创意的，这是在电影电视和现实中见过了无数次的约会场面。

“那你说吧。”她把话题抛过来。

“你爱听什么呢？天文地理文学艺术经济形势政治军事，你爱听哪个我就讲哪个。”我很想顺着她的性子将话题打开。

“看来你知识很渊博呀。”

“渊博谈不上，就是什么都知道一点，也就是个小知识分子吧。”我已经准备口若悬河或者说信口开河了。

“那些东西我都不爱听，说说你自己吧。”她淡淡地说，显然是个很务实的女孩子。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长得就这样子，在人跟前像个猪，在猪跟前像个人而已。”我尽量让自己变得幽默一点儿。

“这个我都看见啦，讲讲我没看见的，比如工作什么的。”她对我的幽默倒是一点不领情。

“工作嘛，就是当个小编辑，薪水很低，几乎活不下去。不过这个工作我也不是很想要了，以后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啦。”我决定有一说一。

“那你能干什么呢？”她显然在考验我的能力了。

“我什么都能干，高一点呢，当个总统也成，低一点呢，挑大粪扛麻袋卖大饼也还凑合。社会主义职业一律平等，干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要多赚钱。”

“那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她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

“比当总统是少点，可是跟挑大粪的比，我就是总统啦。”我避实就虚，将太极打得天衣无缝。

“对了，你有房子么？”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轻轻问道。

我愣住了，默默地摇了摇头，当我有点明白话中之意时，又点了点头，道：“房子和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不，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终于被女孩子的务实激怒了，破罐子破摔似的突然问道：“你是处女吗？”

女孩脸上出现了尴尬的表情，她低头道：“怎么能这样问呢！”

“没有房子的人还可以买房子，不是处女的人这辈子就再也做不了处女了！”我终于露出本性。

我感到这个见面已经索然无味了。在这样的气氛下，再交谈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勉强陪她逛了一圈，转到门口时刚好手机响了，我趁机找了个借口跟她拜拜。说实在的，我对这种认真的，严谨的，务实的良家妇女提不起兴趣。当然了，人家根本也看不上我这号没着没落的二逼男青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聊不到一起去，一说话就不对劲，那么歇菜也是必然的选择。

这事儿就是我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被我抛到了爪哇国。一天我正在案头上象征性地翻看成摞的稿子，给我介绍对象的大妈来找我，她说，“你跟人家约了会，什么意见也不来汇报一下。”

我艰难地将陷在椅子和稿堆里的身子，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没什么戏吧，她对我这种人好像不感兴趣。”

“没有呀，人家对你印象很好，在等你信儿呢。”大妈说，“倒是你小子，是不是你对人家姑娘不满意。”

“没有呀，我对她一点也不反感，主要是那天我们聊不多，我还以为没戏了，所以就不想这事了。”我只好打圆场。

“唉，那你也太不主动了，人家毕竟是女孩子，你是男的，理应大方些，明天就给她电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大妈摆出过来人的架势，“既然想处朋友，就别这么漫不经心的，要把它当成一件大事来抓，咬定青山不放松，不达目的不罢休。女孩子就好这个，死缠烂打最管用！”

我点头称是，说：“我明天就给她打电话，大妈您就放心吧。”我知道如果跟大妈较劲下去，估计三天三夜都掰扯不完。我可不想跟她耗下去，只好敷衍了事。

但我实在不知道我为什么还会给那个姑娘打电话，也许是无聊，无聊的状态确实能让人做无聊的事情。我说过我对这种类型的女孩不感兴趣，我们之间也不可能有饶有情致的故事，但我就是很无聊地再次约了她。

吃完了饭，我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我知道我们已经确立了一种类似朋友的关系，随之而来的是空虚和无聊，每一件事干完了都会有这种感觉。考上大学，找份工作，结婚生子，我们总是将这些当做人生的目标，可当它实现了之后才发觉人生就是一种很无聊的概念。

可她还是自愿闯了进来，显然她是一个很想把自己推销出去的女孩，她有心目中的理想形象，可是理想的男人实在太少了。她告诉我，她在和我第一次约会之后，又约见了另几个别人介绍的男孩，一个不如一个，这让她感到要找一个如意的男朋友还真是难于上青天。相比之下我还算好的，虽然前途渺茫，但至少五官端正没有让她恶心，所以就成了她凑合的目标。

我们开始频频约会。她每天下班后就到杂志社门口等我，一起吃晚饭，逛逛商场什么的。她喜欢这种形式主义的亲密接触，这种形影不离让她觉得有所依靠。她是那种能忽略恋爱过程很快就进入小日子的女孩，天生给人当老婆的好料子。

既然如此，我也就实心实意地向她道了歉，就是初次见面所发表的关于处女的言论。我说，其实自己倒没有处女情结，不但没有，而且认为真正的女人应该是非处女。上次那么说，只是气话而已。这个歉道得人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红过白过之后，她也同样实心实意地对我说，上次很唐突地问有没有房子的事，其实是替那位介绍人大妈问的。

这次谈话是如此地交心，深入，我们的关系急转而上。这个晚上结束的时候，她已经证明了我是真正的无产阶级，目前尚蜗居在单位集体宿舍。让我颇感竟外的是，这个晚上也证明了她居然是真正的良家妇女。我的老天！

当我们分别的时候，我把她送到门口，突然冲口而出道：“以后把我忘了吧！”

她没有作声，回头望了望我，又低下头去。

我又说：“说不定，我明天就走了。”

沉默了好久。

她终于说了一句：“好的，谢谢你。”

她迅速把自己关在屋里。我站在门外，四周静得怕人。觉得心里慌慌的，此时此刻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离这座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