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亮工小品文论析

时间:2022-09-25 11:41:35

摘 要:对于明清之际文人而兼学人的周亮工,人们更多关注其诗歌创作、学术成就,而忽视其小品文角度的探讨。本文拟通过对其小品文特色的分析,以图从另一体裁去认识、评价其文学创作成就。

关键词:周亮工;小品文;论析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3)02-0129-02

小品文是将日常生活艺术化的结果,引导人们从习以为常的生活中,体悟人生意趣,颇具情趣性与审美愉悦性的一种文体。往往展现真情,涉笔成趣,意韵天成。晚明小品文作家、作品迭出,小品文创作达到巅峰,并绵延不绝,直至清初。

周亮工(1612-1672),字元亮,一字斋,号栎园,学者称“栎下先生”。举崇祯十三年庚辰(1640)进士。入清后,曾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迁户部右侍郎。仕途坎坷,命运多舛。亮工工诗善文,勤于著述,留心纂刻之学,精于书画、印章的鉴赏,博学多识,更以学术成绩而饮誉海内,知名一时。足迹半天下,爱交游,喜奖掖人才。在当时文坛、艺术及学术领域,是位颇有影响的人物。其中,周亮工小品创作成就突出、自具特色。

首先,周亮工的小品文表现出对奇闻异事的饶有兴趣。尤其是其官闽时所作笔记体杂著《闽小纪》一书,透过尚奇眼光去审视、赏鉴世间人情万物,多记取闽地“人物之伟特,文章之都丽,山川卉木之奇越,禽鱼货贝之珍异”,以及“轶事旧闻,方物土产。大而人文之盛,微而工伎之巧,幽而洞壑之奇,细而物类之夥。事涉隽异,他方所鲜”(黄虞稷《序》),因而极具奇异地域色彩。如《相思鸟》言:

予过浦城,得相思鸟,合雌雄于一笼。初闭一纵一,一即远去,久之必觅道归,宛转自求速入。居者于其初归,亦鸣跃接喜。三数纵之,则归者居者意只寻常,若田间夫妇,有出入皆可数迹而至,不似闺人望远,荡子思归也。宿则以首互没翼中,各屈其中距立。予常夜视之,惊失其一,久之觉距故二,而羽则加纵。笑语人曰:“视此增伉俪之重”。或有言:“独闭雌能返雄耳,闭雄则否”。予视之不然。视同媚鲎,诬此贞禽矣。鲎负雌以游,人呼曰“鲎媚”,得雌则雄不去,得雄则雌远徙矣[1]。

文笔朴素淡雅,行文曲折纡徐。篇首即将鸟人格化,用“觅道”、“速入”、“鸣跃接喜”等动词,表现二鸟之柔情蜜意,情意绵绵,绝似新婚燕尔夫妇;继而通过“数纵”之后的“意只寻常”,夜宿时“互没翼中”的互相关爱,表现出一种情感平静后的深情,宛如世间伉俪。文末与鲎的对比,更显相思鸟之可贵。对相思鸟奇异行事的描绘,看似闲淡之笔,却笔笔关乎人情。叹奇之余,令人回味悠长。又如《汀城奇石》[2],通过对奇石异乎寻常的形体,及石上字体凿后复生长如故的记述,更是体现出著者浓厚的尚奇兴趣。对于奇花异草也颇多描绘。亮工笔下有硕大无朋的茉莉树;“奇形异状”的方竹杖;“柔艳异常”的夹竹桃;“垂须入地”、枝蔓丛生的老榕树;石梁左汲水轻、右汲水重神奇的枫亭井水;以及杂以神话传说,而令人神思遐往的珍珠伞……而《娘子桥》的得名,来自于巨蟒被杀,腹破遗珠,而致富作桥的离奇故事,以上无不散发着奇情异彩。游记小品《玉华洞》[3]一文,以工细简淡的笔致,对玉华洞内鬼斧神工,各具神态,奇特形体钟乳石的勾画,令人惊奇于大自然的伟大创造之余,更是引发人们对于奇异自然景观的无限向往之情。

此外,在另一笔记体杂著《书影》中,对于奇人异事亦多有记载。其中,《名捕之妻》[4]行文颇具传奇色彩,叙述“放马贼昼劫上贡银若干,(差役)追之则死贼射,不追则坐死累”,“各相向呼天,泣数行下”,“贼马尘起处,犹目力可望”,却不敢追赶,束手无策。时恰逢名捕夫妇到来,诸捕求助,“然名捕病甚,俯首马上”,忽起波折。不得已,名捕命妻逐之,妻凭借高超武艺与超人智慧、胆识,尽夺失银。名捕妻初出场亮相,给人印象“亦短小好妇人,以皂罗复面,手报一婴儿”,如此看似娇小柔弱的寻常妇女,竟是位能替众位须眉差役斩杀贼人,夺回供银的奇女子,令人难以想象。名捕命妻追盗,遭妻拒绝,于是骂妻“懒息妇”,“妇面发红”的情节,更是妙趣横生,令人绝倒。其侠义作为,堪与传述奇闻异事的唐传奇中,袁郊所纂《甘泽谣・红线》中的红线女,裴《传奇・聂隐娘》中的聂隐娘相提并论。同书中,对于如梦如幻,恍如仙界的海市奇境的描述,对行为迥乎寻常的象与犬记述的煞有兴味,以及主人死后,哀毁至追随主人以死的义鹅的叹赏等奇事奇物,均显示出亮工强烈的好奇心。

其次,亮工小品文,极具艺术欣赏性外,兼知识性与趣味性于一体。由于其自身具有精深的艺术修养,学识渊博,眼界高远,因而创作取材广泛,左右逢源;且文笔曲折随意,流宕自如。如《土笋》[5],笔者食土笋而不识作何状,后阅《宁波志》对“沙”外形、味道有细致的描绘,进而推断前者所食为沙而非土笋,其结论是否合乎事实,姑且毋论,由此显示出身为学者的亮工,事非亲见亲闻,不轻易下结论的严谨学风。同时,通过对沙的详细介绍,避免了枯燥无味的说教,传播了知识,增添了生活情趣。又如《闽小纪・墨鱼》:

墨鱼,一名“算袋鱼”,一名“乌”,一名“海鳔”,闽人名之“花枝”。相传一胥吏醉坠海,周身悉化为异物,此其招文袋也。所垂白带宛然浮游海面,有物触之,辄吐墨自覆,人反得因其墨而迹捕之,愚矣!用湿纸层层裹之,敲细稻秸,火煨之,香熟可啖[6]。

先叙传说,引人兴趣,继而叙墨鱼欲吐墨自救,反弄巧成拙,令人可发一笑。介绍食用、享受生活,短短一百余字,留给我们无尽的知识享受与生活乐趣。在《线虫》与《没子》中,同样体现出这一创作倾向。又如《闽小纪・夜莺》:

闽中龙眼熟时,专有飞盗缘枝接树,矫捷如风,若巨寇然,瞬息不觉,则千万树皆被渔猎,名曰“夜莺”,毒过于荔之石背。此果,人未采时,虫鸟不敢侵,夜莺一过,群蠹竞起矣[7]。

先以“飞盗”、“矫捷”、“巨寇”、“渔猎”等词语加以形容,令人疑为人间巨盗,极言其害,层层渲染,从而骤起悬念。不料却是小小夜莺所为,鸟虽小,破坏却大。全文玲珑剔透,波折有致,令人读来饶有兴味。同时,也必须注意到明清之际,“经世致用”的实证学风对此类小品文的影响,使得创作谨严厚重之余,略乏灵活洒脱,或受其学者思维方式的影响。

同时,周亮工小品文亦自具尚情重趣的特点。亮工为文尚性情尚真,不尚空言,世俗化的生活,在其笔下不仅艺术化、雅致化,且显得十分富有情趣。尺牍形式自由灵活,是最能直抒胸臆表达思想情感文体之一。在亮工的尺牍作品中,尤其是给知心密友的书信,颇能洞见其内在真情。如《复高念东》[8]开篇云:“两过珂里,俱以急行,不得作竟夕之饮,俗吏纷纭,自觉可憎。然酒清且旨,欲饮便饮,谈野而旷,欲吐便吐,虽半晌乎,犹胜彼低头深揖,作乡饮酒礼者,千日万日也。”朋友之间开怀畅饮,纵心而谈,远胜过世俗虚伪的惺惺作态,那样令人可恶可憎。文章继而写“我”“醉中为作歌,字如虬,句如呓。醒后取观,不识为何人作,哑然一笑,即复掷去”。醉中作歌,此事虽小,却映射出其任情洒脱,崇尚心灵自由的情怀,亮工虽俗务缠身,而不忘以赏鉴的态度、超脱的心态去体悟生活、享受人生。又如《与师君》[9],自己常做恶梦,以致身陷“念室”(狱中)后,竟然“连夕不能贴席,但危坐求无梦足矣”。而对方“为我得佳梦,来为我庆,此意可感也”,笔致简淡,却情意殷殷,有感朋友之意,赋诗作答,真情所至,想来对方阅后必“潸然泣数行下”。

即使是贫困窘迫之况,透过亮工艺术化眼光,显得颇具审美情趣,读来亦颇有兴味。如《赖古堂集・答何省斋》:

米价日腾,弟在难食,指又甚繁,即令得大轸国紫米炊一升,得饭一斗,亦苦不足。即使天能雨粟,亦必如吴桓王时,雨五谷于贫民家,富者则不雨,而后可。若使概雨,则予依然日窥米瓮矣。公尚苦饥,予将奈何[10]?

面对贫窘状况,不以愁苦笔调,反以风趣诙谐笔调从容道来,颇有情韵。又如《赖古堂集・与何次德》:

弟幼时见傀儡戏,二尺许长,线索累累,任人提弄。近则变为数寸许,以木板推之,全似自用聪明者。嗟夫!傀儡亦且渐小,何况于人?傀儡亦不由人线索,而欲自运聪明,可畏亦可悲夫[11]!

傀儡无论形制如何变化,终改变不了“任人提弄”、受人摆布的命运,以傀儡喻人,其形象、命运不正象征人在现实面前的无奈么?文虽短,内容亦寻常,却意味悠长,蕴蓄哲理。又如《赖古堂集・与何省斋》:

晨起得先生惠酒,意先生所惠必异寻常,遂不及热,急试之,果柔甚,因思诗人“旨酒思柔柔”是矣。旨作甘不敢许,饮此乃知诗人所谓旨者,但嘉之至耳,非甘也。古人岂不知饮酒者哉?老雨凄风,春作秋况,赖此破愁城矣。谢谢先生一卮,亦不忘不肖弟有情人哉[12]。

亮工以酒会友,颇与朋友相得。“天性嗜饮喜客,平居未尝一日无客,客至,未尝一日不设酒。谈谐辩难,上下今古,旁及山川草木方名小物,娓娓不倦。”(《赖古堂集・行状》)。这里以一“惠”字,极言酒之珍贵,与己之渴求,竟至“不及热,急试之”。作为知交,省斋颇能体会亮工此时愁苦境遇,故而投其所好,情蕴酒中;而亮工深领其意,以酒浇愁。亮工与其品旨酒之甘美,毋宁说是体味知己之好意深情。省斋赠酒之意,虽未言明,亮工已灵犀相通。笔墨简淡,却满蕴真情。

此外,又以诗笔著文,以诗人眼光体悟人情,因而具有浓郁诗意。如《赖古堂集・与陈龙季》:“布帆已挂,离索倍增;晚枫堆案,残月满林;鸟兽悲鸣,江声镗。众客既去,独存足下此篇,就灯读之,觉骚意筑音凄然满耳,益深客并州之感”。尺牍作于顺治十一年(1655),亮工升任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十月离闽之时。深秋临别之际,眼中尽为“晚枫”、“残月”,耳畔响起“悲鸣”、“镗”声,通过极具凄清、悲凉色调意象的描绘,平添了离别的凄苦。情寓景中,情景交融。既具诗情,又富画意,可见亮工构图、布局技艺之高。百无聊赖中,孤灯枯坐,读“龙季”之作,益发突出离别后的孤苦、凄冷之感。同时,文中景物描写,行文严整,富于诗韵美。

总之,周亮工的小品文深得古雅简淡,清逸隽永之长;取材虽小,却又毫无格局狭小、气骨萎靡之弊。明清易代之际,对前朝骤然灭亡的深刻反思,实学思潮的兴起,以及亮工学者身份,都在小品文创作中烙下深深的印记。同时,学识渊博,精于书画、印纂的鉴赏,本身所具有的极高艺术修养,使得亮工小品文颇具知识性、趣味性与审美愉悦性之外,表现出好奇尚异的个人习尚,充满睿智理趣,从中亦见亮工独特文化个性。

参考文献:

〔1〕〔2〕〔3〕〔5〕〔6〕〔7〕周亮工.闽小纪[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9-20,25-26,72-75,56-57,172,94-95.

〔4〕周亮工.书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228-229.

〔8〕〔9〕〔10〕〔11〕〔12〕周亮工.赖古堂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751-752,756-757,775-776,777,755-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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