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杜鹃啼血

时间:2022-09-24 11:09:16

伊河南岸那块坦荡肥沃,浸满着祖辈血汗泪水的原野上,以农为生的祖祖辈辈,年复一年沿袭着耕读传家春种秋收这千年不变的农耕生活。

春夏之交,总有一种平时见不到的鸟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在村庄、山野、麦浪上空清丽嘹亮地叫着,麦收之后就神秘地不知所踪了。它四个音节的鸣叫很奇特,不同性格、不同地域的人会有不同的解读。孩提的我们依其发音直呼其“光棍着锄”,母亲总忧郁地喊它“麦天咋过”?

“阿公阿婆,割麦插禾”。父亲说,这就是布谷鸟,上天派来的,它在催促咱庄稼人开始收麦了。

布谷声声中,乡亲们总是早早地把镰刀、木锨、桑叉等农具收拾停当。麦快熟时,父亲要一天两次到地里探视,搓穗麦子,看看成色。父亲常常念叨那句农谚:麦熟一晌。割早了,减产,可惜;割晚了,焦麦炸豆,一遇风雨,麦粒散落一地,糟蹋了,让人痛心。

乡亲们割麦就像偷袭敌营,天未明便赶到地里,趁着夜露的潮润好干活。等到日上三竿,还要将割完的麦子打成捆,然后用架子车拉到打麦场摊晒,再套上牲口用石磙碾。这时最怕的不是骄阳似火的酷热,而是没有征兆说来就来的猛雨。若麦子被泡了场,又遇上连阴雨,那辛苦了大半年的麦子就会生芽,一年的口粮便没了着落,这是最让乡亲们哭天无泪的倒霉事。

三夏大忙,虎口夺粮。身体孱弱的母亲几次因营养不良和劳累过度晕倒在地里,苦了父亲一个人,没日没夜拼死拼活地干。农历的五月初三是父亲的生日,但打我记事起,父亲的生日连顿鸡蛋面都难以吃得应时。

乡下有句俗语:焦麦炸豆,小姐也要下下楼。邻家有位婶婶已有九月身孕,她实在不忍心看自己的家人一个个晒得掉层皮累得塌了架,烧火做饭之余挺着大肚到地里帮忙,结果一阵忙碌后把孩子生在了地头。

“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一个麦季下来,一村老少都累得跟害了场大病似地憔悴不堪。我终于知道,农民的勤劳和节俭,其实是艰苦的生存环境给逼出来的;书本上“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是在汗水与血泪中浸泡出的;庄稼根须扎进的,不是土壤,分明是祖祖辈辈无数农民的肌肤与血脉。

一次,几个不识稼穑之苦偶尔到乡下的城里人羡慕地说:农村真美!父亲笑笑,粗通文墨的他居然用了两句诗:真是画家不知渔家苦,喜作寒江独钓图啊。你们收季麦试试?不哭爹喊娘才怪!

改革开放后,麦浪滚滚的田间破天荒出现了联合收割机。那高大威猛的收割机在无边麦浪中游弋,随风荡漾的麦子魔术般变成了麦秸和金黄的麦粒,仅几天时间,那让人望而生畏的无边麦浪便潮水般消退了——麦收季节就这么闲庭信步地过去了。偏瘫多年的父亲不停地吧嗒嘴:后辈孩子人真享福,俺那时出的啥力呀,累得要死!

榴花岁岁红,布谷年年来。布谷声中,岁月的风霜,刻成父亲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稼穑的艰苦,刻成父亲满手的老茧和佝偻的腰背。

庄稼,一茬一茬,被农民收割了;农民,一辈一辈,被土地收割了。还不到70岁啊,在土里刨食了一辈子的父亲,就把自己刨进了土地。活着,父亲用汗水滋养庄稼;死后,又用身躯肥沃土地……

子规夜半犹啼血,可是,下辈孩子谁会在意快快布谷的催促,谁能读懂杜鹃啼血的凄苦呢?

童年,感觉布谷鸟的鸣叫真是天籁之音,童谣般美妙动听,引人遐思。

少年,随父母收了几季麦,每听到布谷鸟的鸣叫,总有一种大敌当前一场恶战的心怵与紧张。

而今,又是一年榴花红,杜鹃声里斜阳暮。远去的父亲啊,您知道吗?五月,其实是个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的迷人季节。阵阵麦香中,布谷鸟天籁般的鸣唱不再是先前让人心悸的麦收号角,而是咱乡村五月的诗,在吟唱着一曲悠扬的田园牧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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