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滚烫内心的情愫

时间:2022-09-24 07:55:30

夜阑人静,喜欢携着孩子,去向一朵诗微笑。

“我相信你,我的灵魂,你是我的另一半,我不会贬损你,

也决不会让别人贬损你。

我们懒懒地躺在草地上,我解开了你上衣的第一粒纽扣,

不想有言语,不想有音乐或节奏,不想有任何习俗或训导,

不想有任何其它的东西,

让我沉醉在这片寂静中,沉醉在你铜管乐一般浑厚的嗓音中。”

([美]惠特曼《自我之歌》)

不能想像,世界上有哪一片大陆会比年青的惠特曼更辽阔。在他那里,群山耸立,河川奔流,大路箭一样射向远方。在他那里,所有动植物都因为人迹的出现而充满生气,既有急蹄、巨翮、强壮的枝柯,自然也有知更的啼唱,紫罗兰的芳馥,繁密的草叶在间变得碧绿和温柔。

喜欢这样的向内的文字,温和,真诚,着激情着,将炽热撒野在夜的黑里,无言无语,疯狂,燃烧。

我相信这些文字势必来自另一些个专注而疯狂的心灵,因其坦荡天真,而无碍于时空的坚硬——此刻,那些远方的诗意荡漾而来,灼热扑面,令人窘迫了呼吸……

二战之后,阿多诺曾在《棱镜:文化批判与社会》中痛陈“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但勇敢的诗人叶夫图申科在《提前撰写的自传》中这样表述:“在俄国,所有暴君都把诗人看作死敌。他们恐惧普希金,在莱蒙托夫面前发抖,害怕涅克拉索夫——正是他,在一首诗中写道:‘你可以不做诗人,但必须做一个公民!’……我在斯大林死前一直躲在抒情诗领域,但现在我要离开这个避难所了。我觉得没有权利再去开垦内心诗这种日本式的园地。当周围的人都抬不起头来时,谈论自然、女人和内心的,在我看来这不道德。”于是他一方面采用苏联早期革命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和叶赛宁粗野而毫无诗意的语言,一方面又恢复在斯大林时代抛弃的恋爱诗和抒情诗传统,他以长诗《娘子谷》(1961年)悼念被纳粹屠杀的34000名乌克兰犹太人,对反犹主义进行抗议。这正是自“十二月党人”以来开创的俄罗斯知识分子传统。这个传统,深刻地反映在俄罗斯文学的行进途中——

多少人读普希金,望不见他那黑暗的底部,却又同时感受到从谷底升腾起来的雾气,因为他真诚,真诚是艺术的灵魂。普希金,这个“天性可亲可爱的人”,“他诚心诚意愿意向每一个他觉得是‘人’的人伸手的……他内心有着许多赤子似的和善、温良和柔顺的成分”(别林斯基),要“用诗歌唤起人们善良的感情”,但正是这个在任何感情中,永远有一些特别高贵的、温和的、柔情的、馥郁的、优雅的东西的普希金,在“十二月党人”起义间他的朋友遭绞杀后,尼古拉一世试探他:“假如十二月你在彼得堡,会在哪里?”诗人严肃道:“在造反者行列中,陛下。”普希金因而被俄国进步文人称作“俄国诗歌的太阳”。

但,我们热爱那些自我燃烧的伟美灵魂更甚于太阳,并因为他们庄严、热烈而慷慨的照临而常怀感激。

我们是在历史书里,认识了诗人梁启超。这个在中国近代史中难以逾越的高峰人物,以其遒劲伟美的创造力量、超越奇美的艺术思想、丰华精美的韵调辞采,形成了中国悠久的诗史上风格绝殊的新形态的诗美与难望其项的伟岸灵魂;而其前无古人的崇高优美的革命感情,其与底层兄弟握紧锁链躺入血泊的牺牲精神,其以天下苍生平民被侮辱被损害的命运为己任的遒劲顽强,至今难以有人追随企及。他是不屈的抵抗者、解放者、精神的引领者与天下职任的担当者。其《东归感怀》,至今读之令人热血贲张:

“极目中原幕色深,蹉跎负尽百年心。

那将涕泪三千斛,换得头颅十万金。

鹃拜故林魂寂寞,鹤归华表气萧森。

恩仇稠叠盈怀抱,抚髀空为梁父吟。”

我们是在政治生活中,认识了诗人哈维尔。1989年,米兰·昆德拉在祝贺作家哈维尔当选捷克总统时写道:“他可以做其它事(例如写剧本或诗),可以避开自己的命运——但他做不到。无疑,因为存在一种比他本人更有力的东西,这东西在他之外却将他牢牢抓住,这便是他称为‘责任’的那种东西。”(《永远的剧场诗人》)

这是有关良知的艺术。所谓艺术,只有在最广阔的生命范围内找到了自己的责任、服务对象和价值对立面,才会诞生深刻的主题——人的命运,否则她在精神上即不会受孕,即只会停留在手艺阶段。

由此,我猜想,英雄的灵魂是由爱和意志所构成。正如那位诗哲张晓风所说的:战争中,他们残暴地贪婪着,嫉妒着,他们的言辞有如隐藏的刀锋正渴于仗血。那么,来吧,让我们带着灵魂燃烧的热忱与担当历史职任的果敢,站在历史纷争的不欢之心的中间,让我们带着青春灵魂燃烧的热忱与担当历史职任的果敢,以爱全人类的温和的眼睛落在他们身上,有如黄昏的柔霭淹没那日间的争扰,让他们因而知道一切事物的意义,因而彼此相爱吧!

相爱!

——喜欢这温暖的情愫,在这昧昧昏睡的夜里,只这一抹轻柔的温暖,让人突然贲红了脸颊……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红炉”,看见了看见了,这小小的幸福!就是这粗糙的新酒,这敦厚的泥炉,最是浓情蜜意——天色渐晚,亲爱的朋友,能来陪我坐坐这寂寞的冷夜吗?可爱的乐天诗人,平易的文字,多了几分轻俏呢。

相较于外国诗人钟情于以诗启事的风习,中国古典的诗人更愿意在诗中表达这柔软。

“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男儿也有不舍的婉转流连,有许多话不及多言,不便多言,简约如诗,便成了诗人情愫最合宜的寄托;美丽如诗,也便成就了最缱绻的古典诗人。“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那些清澈明亮的江水,仿佛化身为思人的流动的眼波;而一路上团簇纠结的山峦,也似乎是她蹙攒的眉峰了。深厚情愫之下,万水千山皆是情。

不能想象,如果没有诗,我们的古代的男性公民如何挺立他们被整饬家国的责任包裹得僵硬的身躯与这一维价值下必然有所颓败的内心,不妨断想,“兴观群怨”的中国诗歌传统,恐怕多半是封建男性不能承受现实的别一种生存姿态的结果。《齐人有一妻一妾》,讥讽的是封建男性的妾妇人格,但这沉重的讥讽,也同时封闭了男性柔弱一面伸张的可能,这一面,既然不允许在现实中呈现,那么,唯有诗歌,可以窃窃私语,于是,仕途功利中的“人”,在与诗歌相爱后,成为了天然之人、天真之人、天人合一的人,这是诗给以人的生存之道,这也是诗得以存在的必然之道,“愤怒出诗人”(恩格斯),其言如斯。

于是有屈原《天问》——这被誉为“千古万古至奇之作”,是起伏跌宕、错落有致的情殇;是一气呵成、荡气回肠的呐喊,是智者的思念,是有情人的悲鸣,是真性情的仰天长啸,一气对天、对地、对自然、对社会、对历史、对人生提出一百七十余个问题。世人皆从中寻觅他渊博的知识,真挚的情怀,多舛的命运;我却怀着对苦难的探寻,渴慕触摸他“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与这一长串疑问的矛盾。“厥严不逢,帝何求?!”(楚国的江河日下已经难以挽回了,我对上天还能再要求什么呢?)屈原对祭祀巫术在保佑楚国的作用问题上,已经彻底地丧失了信心。钟情如屈原,能忍之乎?不忍,则以诗问天矣。

于是有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是太白弃世而去的宣言,是身体与心志向自然的靠近,梦的流浪,向着诗行,更行更远更深。

于是有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激荡的感情,雄壮的气势,但“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里仍难掩“梦”的空虚与出梦的挣扎,积极入世但年已半百仍功业无成的感慨唏嘘而出。诗在这里成为一个温婉的中介,将现世不得志的诗人介入自然的怀抱。

更无需多言中国众多的山水田园诗人了罢。

于是林贤治有文言曰:“看风景,就是看灵魂”,诗,在古人与自然天际之间所形成的桥接,架构了一种极富中国特色的“精神”的物质性,这是古典中国有别于现代性中国的一个标志性存在。

我们无法用科学来解释诗人的这种“返物性”。“物”,在初民那里,起源于一种实用性的需求,但中国古典的诗人们,却以诗将这种“用”化作了“无用”,成为了奇特的精神性的存在,从而达成了物性与非物性的辩证统一。

这种天与人的合一景象很像是人与故乡之间的依附关系,但其与“故乡”的文化意义不同在于,“故乡”是一个人精神性的母体,是个体生命的表征,是今生今世的证据,“当家园废失,我知道所有回家的脚步都已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韩少功)。

而“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余虹亦曾以“归家”的隐喻概括尼采、海德格尔和福柯“逃离”现代世界、“回归”本真世界的基本思路与旨趣,在考究三位思想家借助古代希腊的想像和艺术的启示而在“现代性批判”、“思想史反思”以及“本真家园之构想”上的异同时,提出以权力关系和自由关系为核心的“生存关系论”,强调关注“生存关系之正当性”的问题(“归家”的象征性意义)对克服现代性危机的重要性。

恍然突醒:归家,回归精神的家园,这才是“诗情”的真义。诗,是诗人灵魂的寄居,是柔软的内心的依靠,因而这诗情非“赤诚”二字不可括,这是诗在生命本源意义上给予俗常人生的震撼;而诗的简约的创作形式,更易直捷表达内心原始的冲动与狂野的渴慕。诗,是诗人的另一个故乡;诗的情愫,是心的归家。

以诗归家,即是“相爱”,在一个人与另一个之间,在人与被称作“物”的他者之间。

夜正沉醉,那一朵久藏心底的诗花重新回来,温暖绽放——

“当你老去,发鬓斑白,睡意渐浓,

倦倚着壁炉瞌睡。

取出这本诗集,

然后,轻轻地读,追忆那双温柔的眼神。

你的眼神,曾经,那样深——

深不见底。

多少人,追慕过你,当你楚楚动人,

他们如此痴迷你的美貌,真心,或者假意。

唯有一人,偏爱你圣洁的灵魂;

爱你沧桑的脸庞。

他会蹲在火炉旁,略带些忧伤,

轻声向你叙说,那些褪了色的爱情呵!

或在头顶的山间徘徊,

或在漫天的繁星里藏身。”

([英]杜芝《当你老了》)

时空的间隔在那一刻错乱破裂,那些温暖的热爱汹涌而来,泪水静静恣肆……亲爱的孩子,你是否能感到那来自久远时空的坚韧恒久的热力,你是否能承接了这爱的热力,从而更紧地握住妈妈的手,握住那些渴望被爱的手?

那些滚烫内心的情愫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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