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南京!》的历史震撼

从《寻枪》到《可可西里》，再到《南京!南京!》，陆川的三部电影中都贯穿着一条鲜明的线索――人文关怀，而且是从现实关怀到自然关怀，最后又到历史关怀。他所追求的是一种更加深入思考与精神层面相关的东西。

南京大屠杀，世人皆知!其残酷性无可争辩。这一题材已经被电影表现过多次，但大多数的影片都是将受害者的形象大肆渲染，并未对战争本身进行思考，也从未将战争中的反抗加以表现。《南京!南京!》挖掘出了新的史料，且采取了新的表现方式，在不放弃剧情片的思想情感内涵和编导手法的同时，采用了类似于纪录片式的艺术构架，客观呈现了当年南京战争中的侵略与抗争、屠杀与逃避、和抵抗、欧美人士的拯救与国人的自救。并且创造性地采取了中国人和日本人两种并列的视角和线索，让所有的观众看到中国人在那场战争中的反抗和不屈的民族气节。它还有一种强悍而原始的力量，无论场面还是表达，直指内心。这部影片跟以往表现南京大屠杀的影片都不同，它是以一个全景的历史唯物主义视角，更客观地看待这场战争，去表现战争的本性――战争的所有参与者都是受害者，包括侵略者。

《南京!南京!》是通过一名普通日本士兵和一名普通中国士兵在南京大屠杀期间的经历，揭示在1937年南京疯狂杀戮、、掠夺的背后，战争对人性的摧残。影片是从1937年的12月南京城破开始。尽管有大批的士兵溃逃出城，但与此同时，也仍然有大量不愿意投降的士兵留了下来，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巷尾展开了无望而惨烈的抵抗。其中就有作为精锐部队一员的陆剑雄(刘烨饰)。南京全城沦为一片死地，惟一尚有生机存留的就是位于金陵女子学院的“安全区”。在这里，大量的难民因为拉贝的特殊身份而暂时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实际主持安全区难民工作的是拉贝的秘书唐先生(范伟饰)和归国女教师姜淑云(高圆圆饰)。但是，在日军的眼中，所谓“安全区”只不过是一个囤积了大量女性资源的“仓库”。角川(中泉英雄饰)是日本十六师团的一名普通士兵，面对诸多在占领者的“生活”中需要付出的种种人性代价。角川把两名中国幸存者送出了南京城，然后举枪自杀。

这部影片的优秀之处在于，在旧题材中有新发现，且表现手法和角度非常新颖。故事情节令人震撼，冲击力十足，画面逼真壮观，情感或深沉激越或沉痛哀伤，音乐或气势宏伟或哀伤婉转。就影片整体而言，在民族苦难和耻辱的表现中渗透了导演对国家民族的深厚情感、对人性与战争的深刻思考。

首先，“真实”成为这部电影的第一要素。因为最大限度地还原历史的背后，是对史实的考究和尊重。由于70年前的中国没有完善的户籍制度，这使得有关屠杀受害者的调查与统计异常困难。加上国内的相关研究和调查工作起步相对较晚，随着时间的远逝，一些史实已开始变得模糊，这让搜集材料的工作变得十分困难，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导演拍摄影片的决心，在克服重重困难后展现出了一部精彩的作品。为了保证真实性，拍摄现场所有的道具都是根据当时的文物仿制，甚至连在南京大屠杀期间救助过中国人的德国人约翰・拉贝撕碎的一张报纸，也是按照1937年12月13日的一张德文报纸复制下来的。从日本兵的衣着到武器、食物、日用品以及作战方式，陆川和他的团队经过大量的历史资料研究，使这部影片充满了真实感。例如枪声的制作，以前很多电影都是“现代道具配备罐头声音”，但是这回主创搭建了一个“声音实验场”，让工作人员用道具枪在射击场实打，再把录下来的枪声1：1地配在影片上；还请来国防大学研究战役的指挥教员，模拟《南京!南京!》的战术设计，片中不论是以刘烨为首的守城官兵与弃城逃亡官兵的肉搏战、日本兵与中国官兵两军对垒的大场面，还是中日官兵的巷战，都如同电动游戏般激烈，让人身临其境。

为了重现史实，剧组斥巨资在天津和长春搭建南京城，恢复当年南京城一些重要场景的原貌。据悉，陆川在拍摄之前，刻意回避看《拯救大兵瑞恩》类战争剧情片，而是搜集了大量战争纪录片和资料片。因此，片中如日本兵大量杀戮百姓――枪杀、活埋等一系列残酷的历史场景很真实，而中国人的抵抗更由于真实感，让人看后非常振奋。在试映时，专业影评人均认为本片兼具纪录片的客观和剧情片的诗意。

其次，小人物给影片增添了大光彩，这也是我们在习惯了用冰冷的文字和数字来描述这段历史时所最缺少的。从很多小人物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国人人性的光辉。诚然，他们用命运和思想变化诠释出那段历史，成为影片中最大的原动力，刻画出了那段历史带给人的沉痛。

片中刘烨扮演的陆剑雄，言语不多，眼神如炬，动作有力。日本军队屠杀难民时，他眼睛紧盯前方，然后转向身边的孩子小豆子，慢慢抬起手捂住小豆子的眼睛。枪声响起，陆剑雄倒下。作为男主角的他虽然在中间死去，但那双眼睛却一直让人挥之不去。范伟扮演的唐天祥，是拉贝的管家。他完伞摆脱了原有角色中的喜剧色彩，成了一个典型的灰色难民。在日军攻陷南京之后，唐先生一直不断地救援自己的同胞，却又心安理得获得日本军队派发的安全证。教同胞们说日语“我是良民”，企求得以生存，却5LIt艮睁睁看着日本军人将他的孩子从楼上扔了出去。说一口标准的上海普通话的唐先生，却与娇妻不得不生离死别，用“以后的工资我会全部上交给你”来打破离别的伤痛。他让中国军人和妻子一道随拉贝逃离南京，自己悄然倒下。范伟演得活灵活现，内心世界极为丰富。秦岚扮演的唐太太，范伟片中的小娇妻，在片中说着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前半部分她衣着漂亮，苟且偷生活着，后半部她衣着破旧，却从容泰然。战争可怕，但生活还是需要品质，打扫时就应戴着小花帽。死亡每时都在发生，但欢乐还应存在，麻将桌边她高叫“胡了”。当女儿被活活摔死后，她终于明白战争就是牺牲，明白家国可能不再。后半部的她头发如刺猬，脂粉不再，与老公诀别深情嘱咐“吃东西当心点”，眼角不曾掉一滴泪。秦岚在片尾，带着腹中的孩子，逃离了南京，获得自由和生命，寓意深刻感人。小豆子，一个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孩子。他见证残酷，直面死亡，但他依然奋起反抗，向需要支持的同胞伸出那双小手。幸运的他最后获得生的权利，拿着蒲公英笑着跑向前。蒲公英，再普通不过的植物，风一吹，种子便会四处生根发芽。角川，一位日本军官，在战场上遇到百合子，便认定百合子是自己想要娶的女人，只因百合予温柔善解人意。片中，两人却客死异乡，让人难忘。

另外，影片展示了中日两种视角中的抗争、屠杀、拯救和自救。《南京!南京!》在呈现苦难的同时，强势地突出了中国人在这场浩劫中的反抗壮举。在线索设置上，由两个人物贯穿始终，一个是在开头英勇抗击侵略者的中国小男孩，最终侥幸活了下来；一个是日本兵角川，从杀人机器经过一系列精神变迁，最终受不了内心煎熬自杀。中日两种视角两条线索的故事安排，使本片的文化品质获得了很大的提升。因为只有综合多方视角的历史还原，才具有更真实的历史质感；因为只有客观地展示日本兵的人 性如何步入黑暗扭曲，人性、兽性和良知如何矛盾，才能揭示战争的本质。

影片对慰安妇的描写在中国是突破性的。它超越了民族和敌我的藩篱而达到了一种人文主义的高度。日本和中国女性在战争中相似的命运揭穿了战争是为了民族的谎言，战争是性别统治的逻辑推向极端的产物。让人深受感动的还有一批中国女性自我牺牲做慰安妇换来同胞安全的义举的镜头，她们那一双双举起的手，宣示了中国人在苦难和耻辱面前抗争和自救的强大精神力量。也许关于南京大屠杀，以前只知道30万人被杀、拉贝救中国人，现在我们更需要知道中国人不是靠欧洲人的拯救才活到了今天，是靠我们自己强大的生命力和抵抗精神。这是这场战争中，中国人的人性是最大的亮点。

最后，值得我们关注的还有影片在镜头表现力上的特点，如开始攻城的片段中，刘烨率领一队人进行阻击战的镜头很写实，极有运动感。当然更有很多特写，不管是刘烨、范伟、高圆圆还是江一燕，都留下了难忘的表情。在音乐方面，刘彤为这部影片沉重和感伤都创作出了难忘的旋律，有大气，有悲情。随着一些场景出现，音乐对影片的气氛起到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除此之外，影片黑白片的方式，努力呈现了历史质感，凸显影片的纪录风格，既表现了历史感和纪实性，同时也在屠杀的视觉感官上进行淡化。贯穿到底的黑白影像奠定了悲壮氛围，集中展现日军屠杀俘虏的一段情节则残酷得让人窒息。镜头交替出现扫射、爆炸、活埋的屠杀方式，战俘面无表情地被活埋，成千俘虏并排被扫射致死，画面中倒悬的头颅、血染的战场，都使得作品显露出纪录片的部分特点。残酷的屠戮、民族的悲情、历史的呜咽、人性的救赎在毫无色彩的银幕上以如此鲜活却又冷静的姿态展现出来，震动着观众的思想。就这样一个主题来说，导；寅并没有一味追求视觉冲击和色彩特效，而只做了这样一个单一的处理，也反映出导演自身对于这场浩劫的理解，显示出对于历史现实题材的严谨态度。

很明显，导演陆川并不想拍摄一部重复前人的作品。既不会重复之前所有华人导演对抗日战争的创伤记忆和家国情怀；也不想重复好莱坞式史诗的煽情路数，比如《辛德勒的名单》《拯救大兵瑞恩》等。凭借近一亿资金和今日的高科技手段，想要拍摄一部血浆飞溅、群情激愤、满场叫好的愤青电影，表达“中国不高兴”的坚定立场并不难，难在推进一种看待历史和现实的观念的进步。从这个角度来看，陆川在做着中国导演甚至好莱坞导演也不敢为的冒险，他颠覆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和“国破山河在”的历史观，推进到一种真正民主时代的具有现代人气质的历史观，这需要做的是还原最真实的人性。《南京!南京!》这部电影在内容上完全突破了以往种种关于南京惨案的历史著作和文艺作品中的那种对中国人存在的刻意抹杀，是对中国人在南京灾难中民族形象的全新书写，为世界观众了解这段历史提供了一种崭新的视角，在新的高度为中国历史上这一段I参痛的往事提供了全新的历史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