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来生做你的情人

如果一个人虽死犹生,我想他一定是脱离了时间的轨道,超越了天地的束缚,终是那摆脱了爱恨情仇的超凡之人!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思念着这样一个人。他让我在读书或写字时,清醒或做梦时,忙碌或闲散时,始终感觉那呼吸、眼神、笑和泪水近在咫尺。是的,我爱他。这份情感覆盖了我全部的青春岁月,并一直延续到我中年的时光。如果时光倒流,如果我是那四姐妹中的一个,我想说:“海子,不会死!”这不是呓语和疯话,无数次我想着这个虚幻的爱人,想象着如果成为他的情人,我会怎样?

是的,我也和那个纯真的内蒙古女孩一样,在看到他的第一首诗歌时便感到了他骨头深处的热血。海子不擅于思量人情世故,他始终是精神世界里的一个玻璃人,以勃发的青春激情写下了大量爱的诗篇,在政法大学教室里,在昌平的山坡上,在月亮的顶端和朝阳的锋芒里,他们爱得无私,爱得糊涂,爱得叫人沉默无语。我歌颂这样的爱情,虽然短暂却纯洁、善良、真挚、热烈,一生难求。

可如果我是他的情人,也许我在被他的才华和热情打动的同时,更多地会考虑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品行和精神操守。我会时刻记住海子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我会深深地理解他对土地难以割舍的眷恋和痴迷,虽然他身上还会带着某些农民的固执和令人不能忍受的木讷,站在都市的人群中还有那么点儿寒酸和自卑。但是我不会觉得这是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因为和海子一样,内心深处我也有着一份不能释怀的土地情结。我知道那是底色,是根基,它决定着一个人的精神品级、思想感情和道德尺度。我只会倍加珍惜这种品质,而不会因为迎合现实而让他感到局促和不安。海子从来都不是属于世俗的,他是一个赤子,为了理想而生。

爱他,就要无条件地跟随他。在此,我无意指责内蒙女孩的离去。爱情中的双方没有谁对谁错,爱着的时候彼此真情投入便是美好。含着眼泪离去要比含着眼泪留下好很多。所以,当我们看到“当我俩同在草原晒黑/是否饮下这最初的幸福最初的吻/当云朵清楚极了/听得见你我嘴唇/这两朵神秘火焰/……我们合着眼睛共同啜饮/像万里洁白的羊群共同啜饮(《幸福》)”时,要为这两个相爱的年轻人合指祝福。当我们再看到“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把这远方归还草原(《九月》)”时,也要把遗憾收起来,虽然欢乐会因为爱情而更加欢乐,痛苦会因为爱情而更加痛苦,但是海子不会沉溺在自我的感情世界里无以自拔。第一次爱情的失败,让他对生命的欢乐和忧伤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他在这一时期写下了《你的手》《春天》《九盏灯》《写给脖子上的菩萨》等充满了愉快、烂漫、温馨的诗篇,也写下了《给你》《海子小夜曲》《泪水》《马》以及著名的《九月》等表现孤独、痛苦和失意的诗篇。我们可以看到诗人的情感由爱情出发却超越了爱情。将触角指向了生命的本质,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关照到了每一颗心灵。

诗人是世界的财富,诗人的心某种意义上便是世界的心。不能想象一个没有诗心的世界将是怎样浅薄和盲目;不能想象一个失去诗意的时代是怎样冷酷和绝望。在我眼里真的诗人也许并没有写过多少诗,但是他说的每句话都可以是诗,做的每件事都可以是诗,他让庸常的琐碎不再枯燥,好像一杯阳光下的白开水,总是泛着斑斓的色彩。

因此,如果我是海子的情人,我也不会像那个文化馆的女孩一样,会在意他的诗作是不是发表,是不是有足够的金钱来应付柴米油盐,我知道那份普通人的生活不是海子追求的。爱他,就要深入骨髓去理解他。我会和他一起熬夜读书,一起想象未来,一起讨论死亡,一起徒步旅行,哪怕再艰难也毫无畏惧。虽然连鲁迅都说:“人必生活着,爱才会有所附丽。”我知道这里提到的活着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强调物质的必不可少,可是如果爱情仅仅因为物质才有所附丽的话我会感到十分悲哀。那不是真爱,充其量只是合伙过日子而已。少了灵魂的触摸和心灵的交汇,少了彼此的激赏和相互的扶持。我想海子的孤独在这个时候则更多来自于世俗世界对他的无情的索取吧。

在我看来,诗人不是清贫的代言人,但是只要能保证基本生活,便不能再去追求更多的东西了。尤其对一个真正的诗人而言。相对简单的生活可以保证他有足够的纯粹去考虑生命的问题,还要放纵他一时的疯狂和持续不断的思索,作为他的情人是要有一定的神圣感和使命感的,当然了还要有一份常人无法企及的坚定。要认定他的价值并愿意付出所有去成就他。从这个角度上讲,做海子的情人就要做到绝对的义无反顾和绝对的痴心不改。

我非常理解这个在文化馆工作的女子在爱恋和现实的交汇处挣扎的为难。当然对她的离开,我只有祝福。因为我深信这样的女子定会找到另一个爱她珍惜她的人,这个人不一定是诗人,但一定是个有能力让她过上稳定生活的人。海子为这次爱情付出了比第一次更为实在的感情,少了风花雪月,多了责任担当。他写道:“爱情,必须向整个村庄交代,交代清楚/爱情要对大地负责/对没有太阳的夜晚负责(《太阳断头篇》)”,同时他还写下了那首让我激动不已的情诗:“谁在美丽的早晨/谁在这一首诗中/谁在美丽的火中飞行/并对我有无限赠予/……谁身体黑如夜晚两翼雪白/在思念在鸣叫(《献诗――给s》)”这些诗句中的海子是幸福的,同时也看到了他是犹疑不决的。他在不断地追问自己,在不断地证明着这份爱情的可靠性和可行性。可是谁知道啊,诗人是多么敏感,有时候又是多么绝情。他知道真正的爱情已经发生过了,他知道这个女孩无法让他忘记伤痛,于是他选择了伤害的方式结束了和这个女孩的爱情。我万分理解这个痴情女子的痛苦,我承认如果是我,绝对做不到平静。所幸,这个女子是如此聪慧善良,她默默的背影给海子留下了永久的歉意和愧疚,我相信海子也是有一份悔意的。只是这个时候他开始了长诗的创作,和叶塞宁、兰波以及更多世界诗人站在了一起,他知道现实的爱情已经渐行渐远,他的人生轨迹不会再是按部就班,朝九晚五了。

我十分迷恋海子在流浪期间的爱情。比起第一次爱情的单纯来,流浪中的爱情有了些许世故;比起第二次爱情的平实来,流浪中的爱情多了几分浪漫。他说:“我是一些诗歌草稿/你是一首诗”“已经有人开始照耀我”“你像星星照耀着我的路程。”海子的爱情在流浪中开始了。在那条道路上有一位等待他许久的妹妹,她内敛、矜持、节制而不乏激情。只是他们的结合是在错误的时间里开始的。错误的时间决定了再次离散的结局,诗人的心在碎。虽然海子身边一直有一位特别理解他的姐姐,很多时候他甚至会觉得那才是他真正的爱人,可同样是时间在开玩笑。无论姐姐还是妹妹都是他心灵上的伤,不能回忆更不能触碰。他写下了《太阳和野花―给AP》,以破碎的内心感念着这两个女子给予他的爱和关心,他感受到了土地般的温暖,山河般的孤独。他只能说:“太阳是野花的头,野花是太阳的诗,他们只有一颗心。”

爱情永远是人类的困境。诗人对此的感受尤其深刻。每一首诗都是一场劫难,每一句话都是痛彻心扉的表白,海子在爱情中体验着人生的酸甜苦辣,在爱情中结构着诗歌的宏大与辉煌,在爱情中梦想着人间温情的美丽和永久。

多想成为四姐妹中的一个啊,只是我希望自己是完美的,没有四姐妹的任何一个缺点,却拥有着和四姐妹同样多的优秀。我不会受制于世俗的任何羁绊,只做最好的自己,只爱最值得去爱的人。

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天,我不知道该以哪种方式表达自己对海子的爱。尽管,多年来,我默默地搜集着关于海子的每一本书甚至每一篇文章,我的枕头旁也总是放着他的诗集,甚至卫生间的墙壁上都张贴着他的诗歌。但是我知道这些都是次要的。连同在这个下着小雨的夜晚,在凌晨三点的小屋里,我大胆地写下自己的愿望:来生,做海子的情人!这也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情绪而已。我想说的是,珍惜诗人就是珍惜生命,怀念诗人就是怀念美好。不管身处何地,我们都要为自己保留一片诗意的天空,要尊重诗人,热爱诗歌。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的心灵不至于布满荒草,才能让即使已经荒草丛生的心灵重新焕发生机。

如果我真是海子的情人,即使穷困,即使流浪,即使孤独,任何打击和苦难都不能成为海子离开人世的理由。因为在海子逝世的这21年里,我越来越感到失去海子不只是我个人的伤痛更是这个世界的伤痛。

是的,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内心生发出来无比的喜悦。

感谢生命,感谢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