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未来与我已无关,只盼一间纯粹的书房

时间:2022-09-22 05:11:23

书的未来与我已无关,只盼一间纯粹的书房

前些时候在单向街书店做一档“书与书店”为主题的座谈,我很遗憾的是,读者提不出有意思的问题,倒是像上回在另一家书店做节目一样,还是有个年轻人提出:未来全读电子书了,纸质的书会不会消亡?实体书店会不会消亡?

我两次的回答是一样的:你说的所谓“未来”,大致是多少年?可别是“无限大”的未来,至少应是“可预见的”。如果你的“未来”超过一百年,恕我说一句,你多虑了(我不能说你杞人忧天)。举例来说,电视普及之初,电影界视其为洪水猛兽,担心自己的生存,舆论也推波助澜,好像电影的末日已经到了。几十年了,电影并没有死掉,在可预见的将来似乎也没有灭亡的迹象,奥斯卡金像奖的威慑力影响力,有哪个电视奖能跟它相提并论吗?类似的例子还有,汽车与自行车,发短信与手写信,电话与手机,不一而足。

一般来说,我们只对已经习惯,已经有好感,已经可以掌控的事物――担心它们突然离我们而去。从这个层面上说,某些爱书人担心“书的未来”不无道理。这种担心就像有一类人担心气候变暖;有一类人担心动物灭绝;有一类人担心食物的添加剂;有一类人担心自己患了绝症……仍是不一而足。不管我们担心不担心,用的话来说“天照样下雨,女人照样生孩子,草儿照样生长,鱼儿照样在水里游”。对于生下来就接触计算机的下一代,他们没有体会过书本阅读的快乐,所以也无所谓失去书本的痛苦;生下来就住高楼的下一代,对于胡同和四合院的消亡全无痛感。

抽象的说完了,该说点具体的了。我自己当然是喜欢书的,当然是喜欢逛实体书店的。我是看着铅字成长的,现在也能在计算机上写文章看文章(太长的看不了,需要下载到纸上再看)。计算机上敲字,我会;可是我也没有放弃手写字,像记日记,记生活收支帐,给老一辈人写信,我仍旧是手写,兴致好的时候,还会练一会儿钢笔字,临临字帖。有人说将来用不着写字了,我看未必,生活中许多地方离不开写字,刷卡消费还不是得签字;人欠欠人,还不是立字据为凭更牢靠。

我对书的未来不担心,因为就算明天世界全是电子书横行了,我自存的铅字旧书刊也尽够用了,一套《二十四史》还不够看吗,我现在只是担心有生之年这些书看不完。我存有新旧版的《鲁迅全集》七套,怕是一生也翻不烂的。没有自存书的朋友,也不必担心,你的周围不是有公立图书馆吗,图书馆是不可能没有实体书的。虽然已有许多图书馆将一些珍稀图书拍成微缩胶卷,阅读的时候要借助一种特殊的阅读器,据使用过的朋友说,很不方便很不习惯,看不清楚且看久了眼睛受不了。老天赐给我们一双宝贵的眼睛,看书还是看纸质的书比较舒服。电子书对于眼睛的伤害,越来越多的人们已觉悟到了,健康是第一位的,人类绝不会愚蠢到连自身的健康也忽略的地步。

书房是每一个爱书人的梦。我一直在做书房的梦,因为至今尚未如愿,书的未来其实就是书房的未来。书房里不但要有电脑,更要有环壁的图书。我刚成家的时侯,全部家当只有一间平房,一张床,一个低柜,四把折叠椅。房子估约是二十年代盖的,我怎么知道的,是这么知道的:那年月因为住的太过逼仄,家家都想方设法扩张,扩张也是有局限的,一般是往前扩,特有本事的才往上扩――光有本事还不成,房顶是平顶的才成。我是往前扩,拆窗户的时侯,看到檩子上有粗铅笔字,写的是什么忘记了,就记住了有“1926”这个字。我家是此屋建成二十五年后搬进来的,建成五十五年后我拆了窗户往前扩了一米多,建成七十年后屋子连同院子连同胡同(北京西城按院胡同)彻底拆光了,从此我失去了凭吊故居的依据。在这间平房里,我没有写字的桌子,实在想写的时侯,就把低柜的抽屉拉出来,上面放块三合板,这就是我最初的书桌。

连书桌都没有,别奢谈书房了。我理解的书房,就是一间纯粹的放置图书的单独房子。现在这个理解也有歧义,譬如现在很多人住的是楼房,其中的一间辟为“书房”,即与平房时代的书房不大一样,――情调上的差异――楼房的书房窗外没有树更没有花草。从哪个意义上说,我都没有纯粹的书房,前半生已经没有,后半生亦不大可能有。我有一个看法,环境太糟糕和环境太优越,都会影响写东西的质量与数量。大家都在谈书房,可是我却很少看到有人谈书房里的书桌,书桌乃书房第一宠物。旧人笔记《养和室随笔》其中一节《康熙长案》有云“旧京诸故家名士讲究文玩者,类多兼注意于几案。余所往还诸君多有自制之书案,或便于临摹,或便于藏l,或便于著作。大抵面取其平而广,抽屉取其多而大,木质取其介乎刚柔之间,色泽取其古雅朴润,若西式几案虽精亦在所不取也。”看到“自制之书案”,为之一动,木工活计,我曾爱好了几年。

于梨华说过“两年后我走入了第二个婚姻,也走入了一个偌大的住宅,还有一间明亮的书房。我在书桌前坐下,两手轻抚光洁的桌面,默默地说:希望我不负你”。每天我不是在使用书房,就是在看着它。曾经有个朋友让我去他的空房子里写东西,他以为那里安静比较适合写作。他不明白,我离开了我的这个书窝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还有一个朋友对我说,你这一屋子书太占地方 ,其实一个盘就尽够了,他不明白我的心思,尽管我们是同一代人。

谢其章

上海出生,久居北京。近年勤于撰述,出版多部藏书藏刊的专著。计有《书蠹艳异录》、《蠹鱼篇》(台湾)、《都门读书记往》(台湾)、《漫话老杂志》、《旧书收藏》、《创刊号剪影》、《封面秀》、《梦影集――我的电影记忆》、《“终刊号”丛话》、《搜书记》、《搜书后记》、《漫画漫话――1910-1951社会相》等。香港书界誉为“谢氏书影系列”。另于报章杂志发表文章千余篇,多涉猎文坛旧闻掌故,对提升古旧期刊的版本地位出力尤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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