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配偶

1

周末下班后，非常无聊，冲进死党老魏的办公室，看能不能被她收留，混顿饭吃。上了14楼，发现老魏还在加班，一起加班的，还有另一个同事。我嘴巴一向毒辣，诅咒她：劳动法规定8小时工作制，日本的过劳死已经流行到中国了，哪天你也“过劳”了，我可不管你。

老魏不理我，板着一张苦瓜脸，劈里啪啦改文件。电话响了，她不耐烦地拿起电话。一听声音，苦瓜脸的线条马上柔和下来。声音还是中规中矩，那笑容，却柔软得像要滴出水来。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等她加完班，我马上敲诈她：海鲜自助餐，168一位的那种，你请，不然把你接电话的花痴样在办公室公开。这种难得的敲诈机会，如果被我错过，真是天诛地灭。

坐在大大的透明玻璃的餐厅里，我端着满满的盆子，强迫老魏坦白交代。

老魏说，那个电话是同事打过来的，他是她的“办公室配偶”。他们拥有每天8小时的上班时间，比友情多一点，比爱情少很多，也没到红(蓝)颜知己的程度，只是彼此8小时内的“办公室配偶”。在枯燥、尔虞我诈的险恶职场中，取一点点温暖的火种。

温暖的火种，这个美妙的比喻彻底俘虏了我，天地良心，谁愿意大冬天从暖和的被窝爬起来挤公车去上班。8小时的漫漫长日，如果有一个贴心的“办公室配偶”作为奖赏，上班的动力也多一点。

老魏说，他出差到南通去了，那个电话是打来告诉她，他买到了她爱吃的西亭脆饼。这个女人，笑得一脸得意：我们同一个办公室，同事们怎么猜也不会猜到打电话来的是自己的同事。我使劲在桌子底下踩她的脚，嘲笑她像偷了糖果的孩子，带着隐秘的快乐。

神呀，好事不能只落在老魏的头上，也请你老人家赐我一个“办公室配偶”吧。

2

律师所新来了个律师苏末，都30多岁了才通过了司法考试，刚拿到律师执照。我们所强人多，一般都是法学院刚毕业就过了考试，有一个律师据说还是当年南京市的“状元”。所以，大家暗里暗里都有点鄙视这只菜鸟。

我出道不久，手头的案子比较少，被主任分配带带他。带就带吧，谁让咱也比莱鸟好不了多少呢。

这以后，苏末就变成了我的小尾巴。我写诉状，他在一边看。去工商局查公司法人登记情况，他跟着去认门。我去看守所和犯罪嫌疑人见面，他也跟着。我烦他，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女人领着，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保姆似的。不过，看守所那大大的铁门我还真是害怕，苏末好歹是个男人，有他壮壮胆，也不错。

这个莱鸟英语出奇的好，我欺负他老实，就把主任交给我的国际贸易案件的翻译活儿都交给他干。他无怨无悔地做了几次后，我想再怎么厚脸皮也得请人家吃顿饭了。不能把他当机器人，光干活不吃饭。陈凯歌老人家说，人不能到这种地步。

本来想找一家一般的饭馆，没想到这时是吃饭的高峰期，连续找了再家，客满。我走不动了，只好领着苏末就近到了一家“意大利餐厅”。

一进门，发现餐厅被许多黄头发、蓝眼睛的老外占据了半壁江山，我马上后悔。这里的环境，有档次又不张扬，非常低调，和苏末来吃，真是浪费了。

我在菜单上随便点了恺撒色拉、Pizza、千层面、奶油蘑菇汤、意式肉酱面……心里一算，去掉了300多大洋。

苏末吃得很开心，胃口出奇的好。我看他大口吃我的钱，真是心疼。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叫服务生结账，却被告知他已经埋单了，我心里那个高兴，’真后悔没有多点菜。没想到，他还挺有绅士风度。

这个现实的世界，肯为女人结账的男人，真是不多了。

3

结账事件让我良心发现。

这以后，中年去食堂打饭，我会顺手给还在伏案工作的他打一份。听到同事“八卦”他的话，会原封不动地把原汁原味的版本传送给他。比如：同事说他不参加集体活动，衬衫换得太勤以致让他们这些3天才换一次的懒鬼自惭形秽……

他也聪明，根据我的小报告慢慢调整自己，和同事打成了一片。只是，我们两人，仍是最知心的同事。我们知道彼此一些不能和其他同事说的秘密私事。他会向我抱怨南京房价太高，城中商品房均价破万的压力让他这个没买房子的男人比较郁闷。我也告诉他，一个女孩混在男人堆里，做一个一点名气都没有的小律师真是辛苦，哪天还真是不想来上班了。彼此苦水倾吐完毕，通常我们会很不客气地暗地里嘲笑一下所里一位老是趾高气昂的同事，然后像暴扁了别人一顿似的高兴地哈哈大笑。

这种笑，是种隐秘的快乐，让我忽然想起老魏和她的“办公室配偶”，那种像偷了糖果的小孩的隐秘快乐。我觉得自己和苏末的关系，越来越像“办公室配偶”。我们瞒着所有同事，无话不谈，默默关心。

我不能确定，赶紧上MSN问老魏。老魏给我发过来个小测试：1、你和其他同事之间，不会产生和他产生的那种默契。2、如果你听到办公室同事的八卦，会第一个告诉他。她刚打了一个“3”，我赶紧说，不用再发了，两道题的答案我都是“Yes”。

上帝眷顾我，虽然我的“办公室配偶”是个菜鸟，但好歹也恩赐了一个给我。

老魏说，要不你干脆把他从“办公室配偶”转正成现实中的配偶好了，反正你也没男朋友。这个建议，还真让我心动了一下。但是，谁知道苏末怎么想的呀，难不成我厚着脸皮问他：我稀罕你，你稀罕我不?

这个冬天好事连连，主任居然分配了一个超级大案给我，标的额是200万元。我拿着案件卷宗材料，恍惚得手直发抖。“饿滴神呀”，做了那么多小案子，终于等来了一条大鱼。

加班加到天昏地暗。

苏末用他新买的丰田凯美瑞送我下班。不是他有钱，而是律师这个行业的潜规则：不买房可以，不买车不行。再怎么着，男律师也得有辆车充门面，装成大尾巴狼，让别人以为他很成功。

他买车后，他老人家就成了我的“柴可夫斯基”。我帮他打饭，他瞒着同事送我下班，这是我们等价交换的小默契。

苏末说，这个案子你别接，里面水很深，主任已经和对方当事人的律师约好，我们败诉，然后由对方付给所里30万。所以，你去做肯定是以败诉收场，对方律师知道我们这边所有的资料。

这种坑人的事，震得我五雷轰顶。晚上，我在摄氏5度的寒冷天气里咬着牙用冷水洗澡，生生把自己弄感冒。第二天，我吸着鼻涕到主任办公室说我发烧了，案子不能做了，很可惜。

请了假在家里老实呆着，一边吃药一边唏嘘，还好有苏末这个“办公室配偶”，关键时刻救了我一条小命。

谁说情场如战场，办公室才是个该死的超级大战场。稍不留神，就会被不知道哪里发出来的暗箭活活射死。那些暗箭的威力都无比巨大，简直不亚于日本偷袭珍珠港。

4

上班以后，我想起来问苏末：这么机密的案件内幕，主任怎么会告诉你?苏末很不

好意思地说，他在美国读了法学硕士，所里的涉外案件又比较多，所以主任想让他熬够了执业3年的期限后做合伙人。

我晕。这家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家还当他是莱鸟呢。怪不得他的英语那么好，吃西餐吃得那么绅士。

单位组织到黄山旅游。虽然我特别讨厌运动，特别是爬又高又陡的山，但好歹能休假几天放放风，而且单位掏钱，不去白不去。

我兴高采烈地去了，没想到便宜不好占呀，下山时我累得够呛，慢腾腾地挪动不了脚步。苏末陪着我，我们俩人远远拉在了同事后面。

屋漏偏逢连阴雨，苏末不小心崴了脚。一路上我只好搀着他，他一瘸一拐走得贼慢，同事们早走到山下了。等我们终于到了山脚，天都黑了。我埋怨他，这么大一个男人，走路也不看路。苏末说，我带了正红花油，看在我崴脚的份上，给我擦一下吧。

他脱了袜子，一种古怪的气味散发出来，熏得我打了一个喷嚏。这家伙，平时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居然有难闻的脚气。

我忍，我忍忍忍。谁让他现在是伤兵，救人要紧。我使劲擦，苏末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只好佯装温柔起来，哄他：不怕疼哦，一会就好了。

苏末从来没有见过我这温柔的模样，有点呆，他忽然说：其实，从你带着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你大气、爽朗、不矫情，我就喜欢这样的女孩。

鼻子又痒了，我想我已经打了一令喷嚏，不能再打了。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封苏末表白的一刻，关键时刻，一定要忍住。

可惜喷嚏只忍了一半，打到中途，发出来的声音变成了“呸”，声音还巨大，像是带着多大的愤慨。

苏末气得眼睛都绿了，骂我；你有什么好的?小气吧咧、欺软怕硬，还爱占便宜。而且，你暴躁，女人该有的温柔你!点都没有!

得得得，我刚才的优点全变成缺点了，刘德华变脸也没他变得快。我的气直冲上脑门，回骂他：你以为你就好呀，你娇气、没钱买房子，还有脚气。而且，整天就知道跟在我屁股后面，不像个大男人!

我的爱情呀，还没开始，就这样被一个憋了一半的喷嚏弄泡汤了。， 和老魏吃饭、老魏炫耀地告诉我，她和那个“办公室配偶，转正了。她问我；你呢，你和苏末什么时候转正?

还转什么转呀，我租他对骂以后，俩人都成了刺猬，只剩下浑身的刺。

那天下班以后，我加了一会儿班，走到电梯间，发觉就剩我和苏末俩人。面面相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苏末不理我，径直走出电梯，我都快绝望了。他突然转过头来；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做不做我的女朋友?我本来还想矜持一下，看他又要转头离开的样子，赶紧追过去说：做，做!

和苏末从“办公室配偶”转正成男女朋友后，他老是笑我那天追着他说要做他女朋友的样子。我打他，我这是做善事，除了我，谁愿意做你的女朋友。

我和苏末的故事，被老魏总结成一条爱情结论：关键时刻，女孩一定要放弃那该死的矜持，该出手时就出手。

编　辑　彩　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