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古代汉语》注释舛误例说

时间:2022-09-20 08:33:01

王力《古代汉语》注释舛误例说

摘 要: 王力先生的《古代汉语》自出版以来,赞誉不断,蜚声海内外。作为目前国内通用的权威性的古代汉语教材,《古代汉语》经过几次修订愈臻完善,但2014重印校本的文选注释仍然存在一些疏误。本文主要就《古代汉语》第一册、第二册的几篇文选及第三册的《报任安书》注释的疏误略述\见,且暂将疏误分为过用通假和训释不确两大类。

关键词: 王力《古代汉语》 过用通假 训释不确

一、过用通假

通假,就是由于读音相同或相近,有本字而不用。王力先生说:“所谓假借或古音通假,说穿了就是古人写别字。”①

“古音通假”的原理确实可以有效解决古书中很多疑难问题,但是通假范围扩大化问题由来已久。章太炎先生云:“诠释旧文,不宜离已有之训诂而臆造新解。”②黄侃先生云:“……读古书当潜心考索文义,而不可骤言通假。”③王力先生在《龙虫并雕斋文集》中的《训诂学上的一些问题》一文中明确指出“过用通假”的流弊。他说:“谈古音通假的学者们却往往喜欢把古音通假的范围扩大到一切的双声叠韵,这样就让穿凿附会的人有广阔的天地,能够左右逢源、随心所欲。”④

正是因为王力先生早已认识到“过用通假”的危害,其主编的《古代汉语》文选的注释中,用“通”表示通假关系,“同”表示异体字关系,用解释古义加上“后来写作X”的形式指出古今字的关系,明确地区别了通假字、异体字和古今字。但是由于本书除由王力先生负责主编外,编写小组内部又有不同的分工,由多人执笔,因此尽管在体例方面有统一的编写原则,某些字在具体处理上又有悖其原则。

事实上,判断两个字是否通假,一个重要依据就是看两个字的古音是否音同或音近,意义是否有联系。由于通假是借用一个读音相同或相近的字表示另一个毫不相关的字的意义,本字和通假字之间意义没有联系。反之,若能找到本字和通假字(这里指误认为的通假字)意义上的联系,则它们就不是通假关系。

在这里,我们将教材第一册及第二册文选注释中存在的“过用通假”问题分为误以古今字为通假者、误以同源字为通假者和误以错别字为通假者三种,并加以分析说明。

(一)误以古今字为通假者

古今字即在同一个意义上先后形成的字。

通假字和古今字的区别主要是:①古今字属于历时的语言现象,通假字属于共时的语言现象;②古今字的意义必然有联系,一般今字表示古字众多义项中的某一项,而通假字意义必然无联系;③古今字的结构一般有联系,今字一般在古字的基础上加形符、记号或改变变换形符和义符,极少数没有联系,而通假字字形很少有联系。另外,在古字表示和对应的今字相同的意义时,今字还没有产生,没办法做到“本无其字,依声托事”,所以不能说二者通假;即使是今字产生后仍然用古字表示今字的意义,也不能说成是通假,因为古字本身包含今字的某一义项。《古代汉语》文选注释部分误以古今字为通假者,主要有如下几例:

1.《论语・阳货》:“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T。”注:“T,通‘途’。”⑤《孟子・梁惠王上》:“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T有饿殍而不知发。”注:“T,通‘途’。”⑥

“T”原作“涂”。《周礼・地官司徒・遂人》:“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途;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郑玄注:“径、畛、涂、道、路,皆所以通车从于国都也。径容牛马,畛容大车,涂容乘车一轨,道容二轨,路容三轨。”⑦演变的过程中,由于“涂”用作“涂抹”义,新造“T”来表示道路义。《广韵・模韵》:“T,路也。”⑧《庄子・徐无鬼》:“至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T,适遇牧马童子问T也。”⑨这里的“问T”即“问路”。后来又用“T”表示“用泥巴涂抹”等意义。这样,“T”的意义经引申越来越多,为了区别,就在“道路”这个意义上新造一个“途”。晋陶潜《归去来兮辞》:“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⑩清郑珍《说文新附考》:“以泥涂傅他物亦曰‘涂’,因之凡以物傅物,皆得曰‘涂’。俗以泥涂字加土作‘T’,道涂字从u作‘途’。”{11}古籍中用做道路义时,三字均可;用做以泥涂在物上或以他物附着于物上的意义时,一般作“T”,今简化作“涂”;“途”则专用于道路义。

由此可知“涂”、“T”、“途”在“道路”这个意义上是古今字,但是这个结论还不够准确,它们的关系应该是余涂T途。前人关于“涂”、“T”、“途”这三字的关系都有较为准确的认识,但是他们没有注意到“涂”的本字是“余”。“余”作第一人称代词,这种用法最早见于《尔雅・释诂》:“我自谓也。”而代词,特别是人称代词全都是假借而来。许慎《说文・八部》:“余,语之舒也。从八,舍省声。”这个解释肯定不是“余”的本源义。甲骨文的“余”字,本来只有下部中间的一条直线,没有那条主竖线两旁的撇线,这样就显得字的下面空虚,重心不稳,到战国文字中,就在“余”字的下面加上两条线,逐渐发展成现在的样子。由于甲骨文“余”是个辅助象形字,再通过以“余”作为亦声声符的“除”、“涂”、“T”等字可以验证“余”的本义是道路{12}。起先,用“余”表示道路,后假借作第一人称代词,由于古代气候湿润,道路泥泞,后又加形符体现道路的特征,因此有了“涂”。按照通假字其意义一定没有联系的原则,“T”和“涂”不是通假关系。原注释应改成:T,表示道路,后写做途。

2.《韩非子・五蠹》:“其言古者,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遗社稷之利。”注:“为,通‘伪’。为设,虚构事实。”{13}

“为”字在古籍中的基本意义是作为,但《说文・爪部》却解释为:“母猴也。其为禽好爪,爪,母猴象也,下腹为母猴形。”这个解释与基本意义不相符。“为”字,甲骨文像人手牵象之形,如:、。役象以助劳,应是人类最早利用牲畜进行生产活动,而生产活动是人类最基本的活动,因此“为”字才有可能逐渐引申为几乎涵盖人的一切活动,甚至弄虚作假的行为{14}。

“伪”字,《说文》也收有。《说文・人部》:“伪,诈也。”段玉裁注:“经传多假‘为’为‘伪’。如《诗》:‘人之为言’,即伪言。《月令》:‘作为淫巧’,今《月令》云:‘诈伪淫巧’。《古文尚书》‘南伪’,《史记》作‘南为’。《左传》‘为’读‘伪’者不一。盖字涉于作为则曰‘伪’。徐锴曰:‘伪者,人橹,非天真也’,故人为为‘伪’是也。荀卿曰:‘桀、纣性也,尧、舜伪也。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又曰:‘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心虑而能为之动,谓之伪。虑积焉能习焉而后成,谓之伪。’”{15}段注阐发了徐锴所说的“伪者,人为之,非天真也”,意即人的非天性流露的行为,都是伪,都是人为的。但人为的含义很广,弄虚造假也属于人为。因此,《说文》释“伪”为“诈也”,只是强调了人为的消极面。“伪”字由人、为两字构成,而其基本意义也是人为,“为”“伪”应是古今字。

3.《韩非子・五蠹》:“富国以农,距敌恃卒。”注:“距,通‘拒’。”{16}

在“抗拒,抵抗”这个意思上,“距”和“拒”是古今字关系,非通假字。最早出现“距”,它有两个含义:一表示抗拒。如《尚书・禹贡》:“祗台德先,不距朕行。”{17}另一个表示相距,距离,如《国语・虢文公谏宣王不籍千亩》:“距今九日,土其俱动,王其祗祓,监农不易。”{18}后来为了和“距离”区别,造出“拒”。

“距”字本义是鸡距,即公鸡的脚后面突出像脚趾的部分。《说文・足部》:“距,鸡距。”“鸡距”,两鸡相斗时用以刺激对方。《汉书・五行志中之上》:“毛衣变化而不鸣,不将,无距。”{19}颜师古注:“距,鸡附足骨,斗时所用刺之。”{20}“距”由于相斗,引申出相拒、抵挡等义。早期古籍,抵挡、抗拒义,一般多写做“距”。“拒”相对于“距”,是个后起字。

《诗经・大雅・皇矣》:“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21}孔颖达疏:“有密国之人,乃不恭其职,敢拒逆我大国,乃侵我周之阮地,遂往复侵于共。”{22}《史记・殷本纪》:“帝纣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23}“距谏”,即“拒谏”。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二月甲午,晋师军于庐柳。”{24}杜预曰:“怀公遣师距重耳。”{25}是故“拒”作“距”。

(二)误以同源字为通假者

凡音义皆近,音近义同,或义近音同的字,叫做同源字。同源字,常是以某一概念为中心,而以语音的细微差别(或同音)表示相近或相关的几个概念。声近义通的同源字不是通假。

黄侃先生说:“凡读古书,遇有所疑,须展转求通,勿轻改易。”{26}《古代汉语》中存在多处将同源字解释为通假字的注释错误。

1.《庄子・逍遥游》“此小大之辩也”、“且举世而加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注:“辩,通‘辨’,分别。”{27}

“辩”和“辨”不是通假,而是同源通用。先有“g”,用两把刀放在一起,表示分开、区别。演化过程中不同的区别加不同的义符,形成了辩、辨、辫、瓣等。《小尔雅・广言》:“辨、诘、仳,别也。”{28}《左传・襄公二十五年》:“男女辨姓。”{29}注:“辨,别也。”{30}《吕氏春秋・听言》:“其与人谷言也,其有辩乎?其无辩乎?”注:“辩,别也。”{31}《淮南子・修务训》:“圣人见是非,若白黑之于目辩,清浊之于耳听。”{32}今译:圣人对是非的分辨就像眼睛对黑白的分辨,耳朵对清浊音的分辨一样{33}。我们会认为原文中“辨”应写做“辨”,从而认为“辩”通“辨”,是在汉字经几千年演变愈臻成熟,分工愈具体的基础之上的,而古人囿于各种条件的限制,会运用模糊语言学。同源通用现象应该就源于古人的模糊语言学观念。所以,很明显,“辨”和“辩”是同源字,意义有联系,不是通假字。

2.《韩非子・五蠹》:“以寡趣本务而趋末作。”注:“趣,通‘趋’,‘寡’字当为衍文(依《韩非子纂闻》)。本务,根本的事物,指农业。‘趋’当为‘外’(依王先慎说)。外,用如动词,有‘排斥’,‘疏远’的意思。”{34}

“趣”和“趋”实属同源通用,而不是通假关系。趣:从心里感觉上走向;趋:实际地趋向眼前。古人习惯用趣表示趋向,一直到东汉都是如此。《史记》里的“趣”几乎全是趋向之义。

另外,此注解引用王先慎的说法,认为“趋”当为“外”,当时传抄错误,这个也有问题。“趋”和“外”音不同形不同,若说是传抄错误,则不符合常规。趋应为“d”更为合理,d,离开,去也(虽不属于误以同源字为通假者,由于两处错误在同一句话中,在此一并解释说明)。

(三)误以异体字为通假者

异体字是读音、意义完全相同而结构不同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形体。在任何情况下,一组异体字之间可以相互替代,在时间上也属于共时的语言现象,即几个字同时出现。

1.《史记・报任安书》:“故祸莫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注:“,通‘惨’。”{35}

按“”和“惨”实为异体字。《说文・心部》:“,痛也。从心,声。”又云:“惨,毒也。从心,参声。”许慎虽然把它们当做两个字解释,但从其义训看,两个字的意义并没有区别。徐铉给两个字加的反切都是七感切,读音也完全相同。正属于王力先生在《同源字典・叙》中批评许慎把同一个字的异体当做不同字解释的现象。而且,从古书用例看,“”的本义也是悲惨、悲痛义。如《淮南子・人间训》:“怨之于骨髓。”{36}《盐铁论・诛秦》:“支体伤而心怛。”{37}《汉书・淮南宪王钦传》:“寡人然不知所出。”{38}皆表示悲惨义。正由于“”和“惨”是异体字,因而就形成两个字互相替换但意义完全相同的异形词,如悲―悲惨、毒―惨毒、懔―惨懔、怛―惨怛、恸―惨恸、痛―惨痛、―惨惨等。

2.《韩非子・五蠹》:“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生以文学取。”注:“离,通‘罹’,触犯。”{39}

“离”和“罹”不是通假字,而是异体字关系。“离”造字意思是“捕鸟”、“捕鸟的网具”,后引申出“捕获”的意思,由于人犯罪而陷入法网,又从“捕获”引申出违背、触犯的意义。使用中,“离”假借作鸟名,即仓庚鸟。《诗・豳风・七月》:“有鸣仓庚。”{40}朱熹:“仓庚,黄鹂也。”{41}宋・陆游《小雨云门溪上》诗:“离黄穿树语断续,翠碧衔鱼飞去来。”因此,在“违背,触犯”的意义上造出“罹”。

(四)误以错别字为通假者

《韩非子・五蠹》:“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无所定。”注:“趣通‘取’,指君之所取。”{42}

由于“趣”()和“取”()音相同,形相近,因此容易写错,这可能是后人的传抄错误。若认为是通假,则只有这一处孤例,不太可能。在这里,“趣”应该为“取”,趣是错别字。

二、训释不确

《古代汉语》教材文选的注释除了“过用通假”外,另一个问题就是释义有误或不准确。这里的“有误或不准确”包括按照注释的理解,联系上下文时不合理;注释有欠完备;词性标注有误;语言表述不够精准和常识性错误等,今统称为训释不确。由于这部分问题较为凌杂,同一篇文选甚至同一个句子中就有几处错误,因此编排上不再以误例类型分类,而以文选篇目为单位,指出误例。

(一)《左传・齐桓公伐楚》

1.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注:“齐临渤海(古人称为北海),楚境不到南海,这里只是甚言其远。”{43}

北海在古代有时确实指渤海,如《孟子・梁惠王上》:“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又如《庄子・秋水》:“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然而“北海”在古代也可以泛指北方偏僻之地。如《荀子・王制》:“北海则有走马吠犬焉,然而中国得而畜使之。”杨注:“海,谓荒晦绝远之地,不必至海水也。”{44}再如《北史・突厥传》:“自轩辕以来,獯粥多为边患。今远穷北海,皆为臣妾,此之盛事,振古未闻。”{45}

至于“南海”,教材中的解释不错,指极南地区。相同的用法可见于《左传・襄公十三年》:“赫赫楚国,而君临之,抚有蛮夷,奄征南海,以属诸夏,而知其过,可不谓共乎?”{46}《礼记・祭义》:“推而放诸东海而准,推而放诸西海而准,推而放诸南海而准,推而放诸北海而准。”{47}《荀子・王制》:“南海则有羽翮、齿革、曾青、丹干焉,然而中国得而财之。”{48}既然把“南海”解释成“极南的地方”,那么,从前后对照的角度来考虑,将“北海”解释成“极北的地方”更为通顺,只不过这里用了夸张的手法。

2.“尔贡包茅不如,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徵;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注:“徵,索取。”{49}

“徵”在古汉语中有索取之意,如《吕氏春秋・恃君览第八・达郁》:“日暮矣,桓公乐之而徵烛。”{50}但是这里将“徵”解释为“索取”就不恰当。首先《史记・齐太公世家》同样记录了这一事件,但是《史记》原文是:“楚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具,是来以责。昭王南征不复,是来以问。”{51}很明显说明了齐大夫管仲表面的意思是齐师只是来责问、质问的。其次,联系上下文,管仲在此是为了给伐楚找一个正义且正当的借口,才搬出“尔贡包茅不如,无以缩酒,寡人是徵;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云云。如果将“徵”训为“索取”,就不能显示出齐国义正言辞的气势和风范,有损齐国形象。最后,从修辞方法来看,“问”是责备的意思,若将“徵”解释为“责备,质问”,这样“徵”和“问”就形成了互文现义,结构更加对称,也能够和《史记》中所用的“责”和“问”对应上,所以这里,“徵”应为“质问”义。

(二)《战国策・冯谖客孟尝君》

1.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注:“以,疑是衍文。”{52}解释古汉语字词的原则是如果能解释得通,则一般不认为是衍文。“以”有“认为”的意思。《战国策・触龙说赵太后》:“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贾生既辞往行,闻L沙卑湿,自以寿不得长,又以谪去,意不自得。”{53}这里,若不将“以”视为衍文,而训成“认为”,整句话大意是:“您家里缺少的(我)认为是道义。”同样合情合理。

2.美人充下陈。注:“下陈,等于说下列。”{54}

《尔雅・释宫》:“堂途谓之陈。”即堂下至门径也。“美人充下陈”即“堂下的道路上满满的都是美人”。同样的用法见于《史记・李斯列传》:“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55}原注释将“下陈”释为“下列”,则意义太虚泛。

(三)《战国策・触龙说赵太后》

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於身。注:“少(shǎo),副词,稍稍。”{56}

“少”作为程度副词,表示稍微的意思,东汉前表示稍微的意思的时候用“少”。如《庄子・徐无鬼》:“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复游于六合之外。”{57}“稍”本是时间副词,表示逐渐,渐渐。《史记・项羽本纪》:“使者归报项王,项王乃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其权。”{58}东汉后,“稍”可以表示程度副词,稍微。如《汉书・周勃传》:“勃恐,不知置辞,吏稍侵辱之。”{59}这种用法一直沿用到现代汉语。《触龙说赵太后》选自《战国策》,《战国策》成书于西汉末年,从历时的角度看,我们认为教材对“少”的意义解释没有问题,但是注音有误,应该读成shāo。

(四)《齐桓晋文之事》

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注:“枝,通‘肢’。折枝,指按摩。”{60}

我们认为这个解释首先是一个孤证,其次“为长者按摩”不太符合情理。而理解成:为年长者折树枝作为拐杖更合适。

(五)《许行》

“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注:“方且,将要。”{61}

联系前文,《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即周公击打戎狄,痛击徐国使他吸取教训),周公已经击打戎狄,痛击徐国了,将“方且”解释为“方且,将要”显然不对,而应该是“尚且”。

(六)《老子・道经》

“高下相倾,音声相和”。注:“音,单音;声,和声。”{62}

《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郑玄注:“宫、商、角、徵、羽,杂比曰音,单出为声。”{63}《毛诗序》:“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64}这些都明确说明合奏出的乐音叫音,单一发出的声响为声。故“音”,应为“和声”;“声”,应为“单音”。原文注释与此刚好相反。

(七)《庄子・逍遥游》

1.“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注:“海运,指在大海上运行。”{65}

宋・林希逸云:“海运者,海动也。今海濒俚歌犹有‘六月海动’之语。海动必有大风,其水涌沸,自海底而起,声闻数里。言必有此大风,而后可以南徙也。”近人闻一多云:“谓狂飙大作,海水沸腾,今所谓海啸是也。”{66}“海运,谓海气运动,以喻圣人乘大气运以出世间,非等闲也”{67}。可见,对“海运”有另一种解释:“海动”即海水的运行。若将“海运则将徙于南冥”译成“海水翻动,大鸟就飞向南冥”,则不仅合情合理,而且“海运”后紧跟着的连词“则”的意义也凸显了,它连接的前一部分表示原因,后一部分表示结果。

2.“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注:“水击,指鹏起飞时,距水面很近,翅膀在水面上煽动。”注:“抟,指振翅拍击。”注:“鹏离开北海用六个月的时间飞到南海才休息。去,离开。息,休息。”

(1)成玄英疏:“大鹏既将适南溟,不可决然而起,所以举击两翅,动荡三千,踉跄而行,方能离水。”{68}鹏之大,不易举也,必奋全体之力,乃可腾飞。这个原理正如飞机起飞前的滑行,所以我们认为:水击三千里,谓大鹏始飞之时,两翼拍水而行,至三千里而后高升。原文的解释有欠妥当。

(2)抟:兼有拍、旋二义。《楚辞・橘颂》:“曾枝剡棘,圆果抟兮。”王逸注:“抟,圆也。”{69}《说文・手部》:“抟,圜也。从手,专声。”可见,抟是大鹏凭风环绕盘旋而上的样子。此外,以“专”作声符的字都有圆转义,如“砖”是古代的砖,是纺线的器具,又如“转”。原文的注解“振翅拍击”只考虑到“抟”的“拍击”义,而遗漏了“圆转”义,有欠完备。

(3)“六月,即夏之四月,谓盛阳开发,风始大而有力,乃能鼓其翼。息,即风也,意谓天地之风,若人身中之气息”{70}。另外,如果照“息”是“休息”的说法,那么原文应该为“去以六月而息者也”而不是“去以六月息者也”。所以“息”应解释为“风”,这句话可以翻译成:大鹏离开是凭借着六月的季风。

3.“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注:“羊角,也是旋风。因风向上回旋像羊角,所以叫羊角。”{71}

“扶摇”即“飚”,旋风的意思。按照原文注解,则“羊角”和“扶摇”意义重复。唐成玄英疏:“旋风曲戾,犹如羊角。”{72}司马飚云:“风曲上行若羊角。”{73}若解释成像羊角一样,即“羊角”在这里名词作状语,则更为合理。

4.“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注:“知效一官,才智能胜任一官之职。效,功效,这里作胜任解。”注:“其,指上述四种人。”{74}

原文注释将“效”解释为“功效”,显然“功效”是个名词。但紧接着注释又说“这里作胜任解”,显然是注意到翻译或理解时需要把“效”解释成动词,这样不免有些前后矛盾。实际上“效”本来就可以作动词,为“效力”,“贡献”之义。如《左传・昭公二十六年》:“宣王有志,而后效官。”{75}注:“效,援也。”{76}所以可以将原注释改为“效,效力,贡献,这里作胜任解”。

“而”在@句话里表示递进。原文的意思是:才能能胜任一官之职,品行能适合一乡之人的心意,道德符合一君之心,并且能力能取信于一国之人的人。所以庄子在这里讲的是兼具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徵一国这四种品质的一类人,故“其”指的应该是上述这一种人而不是四种人。

(八)《史记・报任安书》

1.“得竭指意”。注:“指,同‘旨’。”{77}

“旨”和“指”是通假字,不是异体字。《说文・旨部》:“旨,美也。从甘,匕声。”“旨”,字形表示用勺子把东西放口中不吐出,本义是美味甘甜好吃的食物。《说文・手部》:“指,手指也。从手,旨声。”“指”本义指手,后来引申出指点的意思,因为指点是为了表明思想意义,所以引申出“意义”这个意思。由于古代帝王有意和百姓区别,人为地在诏书中用“旨意”代替“指意”,因此现代汉语中有了“旨意”,属于永久通假。所以“旨”和“指”这两个字没有意义上的联系,这两个字为通假字。

2.“定计于鲜也”。注:“鲜,不以寿终为鲜(依沈钦韩说,见《汉书疏证》)。”{78}

凡援引文字,应当力求追本溯源,择最早者而用之。此说法最早见于西晋杜预《春秋左传集解》。《左传・昭公五年》:“葬鲜者自西门。”{79}杜预注:“不以寿终为鲜。”{80}

3.“见狱吏则头枪地”。注:“枪,通‘抢’,著,触。”{81}

动词的撞击为“抢”,撞击的武器为“枪”,此处不是通假,而应该是汉人在抄刻中的错误。汉武帝时期是小篆到隶书的过渡时期,“枪”和“抢”在隶书中偏旁结构相近,所以很容易产生抄写错误。

4.“故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注:“大意是用以达到狂惑。”{82}

“达到狂惑”这个解释令人不解。“通”在这里应该是抒发或表现的意思,整句话的大意是“用来抒发我的狂惑”。

注释:

①④王力.虫龙并雕斋文集(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0:338,339.

②③黄侃述,黄焯编.文字声韵训诂笔记[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223,221.

⑤⑥{13}{16}{43}{49}{52}{54}{56}{60}{61}王力.古代汉语(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2014:201,201,417,412,14,14,104,104,128,

292,310.

⑦孙治让.周礼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7:1132.

⑧陈彭年.宋本广韵[M].北京:中国书店,198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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