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哀与法兰西喜剧院

时间:2022-09-19 08:22:12

莫里哀与法兰西喜剧院

关于莫里哀和法兰西喜剧院(Comédie Fran?aise)的故事从来都是从书中读来的,他们各自精彩,又相映生辉。直到今天去看了他的《无病》,才彻底感受到他们之间无以言表的渊源和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知道的莫里哀(1622—1673)是法国17世纪古典主义文学最重要的作家,是法国古典主义喜剧的奠基人,也是法国芭蕾舞喜剧的创始人。但是深深触动我的是他作为演员和戏剧活动家的身份,对于演剧的热爱使他拒绝了法兰西学院抛来的橄榄枝,对于剧团的责任令他心力憔悴永远地倒在了舞台上。

莫里哀出生在巴黎的一个殷实的商人家庭,父亲曾花钱购买了“国王侍从”的身份并希望他能子承父业。但莫里哀自幼就喜爱戏剧,什么也不能阻止他走上戏剧道路。虽然他接受的是贵族式教育,但他为了创立“光耀剧团”而宣布放弃世袭权利,也因为惨淡经营而负债累累被指控入狱。后来,他不顾当时蔑视演戏的社会风气和家庭的反对,毅然离家出走,在法国西南部流浪了12年。在这期间,他有机会熟悉法国社会,了解人民生活,也见到了令人喜闻乐见的闹剧和以演技著称的意大利“即兴喜剧”。1652年以后,莫里哀又组建剧团并开始创作剧本,逐渐锻炼成一个出色的戏剧活动家。他的剧作受到观众的欢迎,剧团的声誉也因此远播巴黎。1658年10月24日,莫里哀剧团来巴黎在卢浮宫为路易十四演出,并得到了极大的赏识。路易十四下令卢浮宫剧场供他专用。后来卢浮宫改建门廊,国王又把王宫剧场(la salle du Palais-Royal)分配给莫里哀剧团。从此,他的喜剧全都在这里演出。

但世事无常,喜剧的作家却躲不过悲剧的命运。1673年2月17日的晚上,莫里哀的喜剧《无病》首演,担任主角的是作者本人。尽管身体羸弱,但为了维持剧团的开支,莫里哀不得不带病参加演出。当观众们为莫里哀逼真的表演鼓掌喝彩时,莫里哀却在最后一幕咳血被人抬下了舞台,当晚与世长辞。

莫里哀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戏剧事业,在短暂的一生中给后人留下了38部戏剧。他的喜剧在种类和样式上都很丰富,虽然含有闹剧的成分,却能在风趣、粗犷之中表现出严肃的主题。他主张作品要自然、合理,强调以社会效果进行评价。他的作品开古典主义喜剧之先河,极大影响了法国喜剧乃至整个戏剧史的发展。在法国,很多评论家高度赞扬他代表着“法兰西精神”。法兰西学院成立后,作为院士的古典主义文艺理论家布阿洛曾劝莫里哀放弃饰演丑角的行当,这样便有可能当选院士,获得当时文人的最高荣誉,可被莫里哀谢绝了。莫里哀凭借自己卓越的成就仍然赢得了他在法国和欧洲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在他去世之后,法兰西学士院在大厅里为他立了一尊石像,底座上刻着这样的题词:“他的荣誉什么也不缺少,我们的光荣却缺少了他。”

莫里哀去世后,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为了纪念他,下令以莫里哀的演员剧团为核心,将当时巴黎林林总总的剧院合并起来,这其中包括了莫里哀生前最大的对手剧团勃垦地剧团(l’Hotel de Bourgogne)。路易十四于1680年10月21日正式颁布诏书宣布法兰西喜剧院成立。剧团最初在盖乃古剧场(H?tel de Guénégaud)演出,后迁至奥德翁剧场(Théatre de l’Odéon),至1804年搬入位于巴黎Richelieu街与Saint-Honoré街的相交处的法兰西喜剧院现在的地址。法兰西喜剧院所演的剧目,并非都是喜剧,但这里是公认的演出莫里哀作品最正统的剧院,莫里哀本人也曾在这个Richelieu厅演出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故法兰西喜剧院也被称之为“莫里哀之家”。

如今当我们再从Richelieu街经过,依然可以看见这座古典主义的建筑,精致的雕刻和对称的布局似乎在向路人讲述着它曾经的显赫和浮华。作为法国最古老的国家剧院,她建于路易十四的时代、经历过大革命时期的更名、接受了拿破仑时期的整顿、在几个帝国时期辗转,现在归共和国管辖。在这里,每年的演出有800多场,上演法国乃至世界顶级艺术水平的戏剧。剧院对古典主义剧作不遗余力地保护并以发扬莫里哀喜剧遗产的光辉为荣。

至今,莫里哀的《无病》仍在演出。自从莫里哀首演结束,《无病》便成为法兰西喜剧院的永久保留剧目,从17世纪开始就上演到现在一共演过几千场,每年的1月15日(莫里哀的诞辰日)喜剧院用这部戏此向莫里哀致敬。这部倾尽了莫里哀最后生命能量的绝唱,讲述了一个健康的疑病症患者滑稽荒诞的生命故事。如果说莫里哀的才华是这部戏得以永生的灵魂,那么导演克劳德·斯特拉兹则赋予了这个灵魂一具美丽的躯体。今天看到的是由克劳德·斯特拉兹导演在2001年复排并获得了当年的法国戏剧大奖的版本。欧洲各大媒体曾经不吝美言地说这是“完美的莫里哀。当我们看完斯特拉兹执导的这部《无病》时,感觉莫里哀毫无疑问就是我们的同龄人。”带着虔诚的崇拜,我走进了法兰西喜剧院的大门,为的是一睹《无病》的视听盛宴。克劳德·斯特拉兹这个版本的演出台词没有改动一处,完全保留了莫里哀的文本,他以不加修饰的自然手法捍卫着《无病》的遐想空间,在最大程度上保留莫里哀的原著精髓。导演通过对肢体语言的强调和外化,演绎出原来文本的含义和情绪。我们不难从痛苦和忧伤的基调下窥视到莫里哀特有的幽默和他对狂欢的渴求,领略到莫里哀戏剧的原汁原味。克劳德·斯特拉兹于2001年出任巴黎国立高等戏剧学院院长,法国戏剧界甚至有人猜想这位瑞士裔的戏剧导演会成为日后的法兰西喜剧院院长,然而,繁忙的学院工作和他不断的戏剧歌剧导演终于使他力不从心,终因疾病于2007年4月与世长辞。《无病》也成了斯特拉兹先生为法兰西喜剧院的演员所导演的最后的绝唱。生命中不可预知的巧合,让这部戏的创作和再现成为两位大师的生命绝响。除了遗憾和惋惜,唯有崇拜与致敬。

法兰西喜剧院Richelieu厅的舞台很高,但是没有过多的布景,来自意大利的著名舞美设计及服装设计大师埃其欧·托福吕蒂仅仅想要意象化地还原17世纪房屋的简单陈设,交代地点又不喧宾夺主。灯光的设计没也尽量低调,但是舞美和灯光都恰到好处,把一个疑心病人的滑稽可笑的内心烘托得精准到位。同时,杰出作曲家马克-奥利维耶·杜邦的加盟,也为这部戏增光添彩,他以当代音乐的形式勾勒出古典主义的音乐风格,让人精神为之一震。对于音效的处理有点儿小幽默,狗吠、风声和教堂的钟声很好地配合着剧情的发展,也从侧面烘托着在阴谋与专制夹缝中痛苦生长的爱情故事。剧中适当融入了现场古钢琴、古低音中提琴的演奏,立刻把观众带入了欧洲17世纪的古典氛围,虽然是一部喜剧,但恰到好处的音乐歌舞尤其是热恋情人的二重唱在特殊的略带嘶哑的乐音伴奏下,更显得张力无限。而最后的狂欢的喧闹歌舞,则渲染出了主人翁阿尔冈的荒诞人生。

演员的表演很出色,尽显艺术家们的非凡功力。台词带来的现场感让观众感受到戏剧语言直入人心的魅力。表演者的肢体语言精准到位,收放有驰,演员们把人物鲜明的外在特征和细腻的心理变化展示得淋漓尽致。看到那个在舞台上翻飞疾走的女仆,我很难想象她就是年近半百的法兰西喜剧院艺术总监缪利埃尔·马耶特(Muriel Mayette)女士。另外,法国当代最具影响力的表演艺术家杰哈德·吉胡冬(饰阿尔冈)、卡特琳娜·索瓦尔(饰贝利娜)等的联袂加盟,也使得这部经典名作自2001年复排之后名声大噪,常演不衰。

在享受视听大餐的时候,观众会为剧中人物的喜剧言行而发笑,也为他们的悲剧命运而深思反省。这无疑是编剧和导演的双重成功!这部戏不仅是莫里哀的绝笔,也堪称他一生中的巅峰之作。借由着法国闹剧和意大利即兴喜剧的影响,搞笑的段落登出不穷,但他的喜剧角色在让人捧腹大笑的同时,也留给观众绵长的思绪和忧伤。在莫里哀的戏剧世界里,喜剧与悲剧只有一线之隔。我们看到了人性的可笑,也看到了它的脆弱与不安。他的角色们总是被某种强烈的特质所主导(害怕生病、吝啬、爱慕虚荣、渴望爱情……),然后这些坚持导致他们遇到无可避免的挑战或困难。在这过程之中我们看到这些角色深入而复杂的一面。莫里哀在创作《无病》时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病入膏肓的处境,他借助这部喜剧把自己对死亡的感受淋漓尽致地呈现在舞台上。在剧中,莫里哀以辛辣的笔触展现了一幅生动的人性画卷,幽默与调侃的背后是人性的焦虑、自私、卑鄙和残暴。“《无病》这部剧对人性弱点的挖掘,是世界性的,也是永恒性的,即便是在当今社会,也是具有普世价值的。”法兰西喜剧院的艺术总监缪利埃尔·马耶特(Muriel Mayette)女士这样评价。

演出结束,我离席下楼,路过长廊,又见那把残破的座椅。莫里哀就是在这把椅子上完成了他戏剧生命的最后绝唱。他用自己的重病事实,创作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喜剧形象。虽然他的死给这部喜剧蒙上了悲剧的色彩,但是他在舞台上嬉笑怒骂的勇气、他对人性的揭示和质问何尝不是对病魔最辛辣的嘲讽和鞭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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