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文明”来访时

时间:2022-09-19 06:32:26

当“文明”来访时

最近与几位摄影者一同游访了西部藏区。在欣然感受到当地少数民族浓厚的本色习俗和纯朴民风同时,也不无遗憾地发现了一些正在潜移默化的改变。而最深的震惊与失望,却是来自一些所谓的现代都市人群身上的陋习。以往我们总过于习惯把“文明”的荣冠心安理得地加冕到自己的头上。从一些小事就可以看出:一群汉人来到了藏地。藏民大都口默持咒,净念相继;汉人自认口齿伶俐,脑瓜诡灵,四处吆五喝六,散心杂语――在饭店、宾馆里,对服务生吹毛求疵,服务上的丁点疏漏,遂招惹他们受不得;可当面对着高大野捍的藏民,同样是他们却又担心起自己委琐的目光无论落到哪儿,都会惹触到人家的“燃点”。还有人肆无忌惮跑到那些搞法事活动的场地大声嬉耍,一副自认为的优越相!比较之下,那些前来的大鼻子们,个个倒都一脸谦谨,夹尾巴做人的样子。

常理说,一指指人时,必有三指无情地回给自己。所以,我宁愿背负“五十笑百步”的尴尬,连带着苛刻反省自己行为深处的藏污纳垢,就算迎受着读者最为激烈的责讽与嘲骂,也要把它揭以示众,拔出一直扎在我们享誉多年的“文明”之身的令人耳目不悦、心神不宁的芒刺。

图1。一位朝圣的藏民正在深山里冒雪长途跋涉,行叩“等身长头”(即从家出发,一直磕向几十、几百公里甚至更为遥远的朝圣目的地。每向前扑磕一个“头”的长度应该正好等于自己的身长)。我们的车在途中正巧碰上她。一向患有“猎物”狂喜综合症的我们,疯野似地冲了上去,进行360度围堵式抢拍。当时大家所持的镜头长短不一,谁又都不肯为谁留出余地,一时间相互怒责的声音空响于旷野。这一切的嘈杂却并未扰乱了这位神定“三摩地”的信徒,使她不满地停下来,她仍在“身――口――意”的顶礼――匍倒――起立,动作依然分解得有节有序……

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后,大家心满意足地纷纷离开,回想一下:我们声势浩大地齐冲上前,没有一句问候、征求;离开时,更没有一句再见、致意,这也许就是当今最为实用的处事哲学――眼里只有不可不攀取的目标,没有对不对得起的人、事。本来大家都在为自己的执着而冲动、争取,没有丝毫恶意。但我记得当时身处那样的环境里,有一种再清晰不过的难受滋味,于是再也按不下轻松的快门了,那些名正言顺的理由――纪实、创作?!根本无法令我心安、手从,我看到了自己在这位苦难修行人面前的隐隐触犯,那是一种自以为看不见的优越感的出现。

回到车上一个人对我讲:这人(指那位磕头的信徒)偷懒!听到这样逆向的看法我自然迷惑不解。他颇为自信地说:假如不下雪,她这头一个一个地得磕到哪辈子才能磕完?!雪天里磕多省事儿,一个头,猛一扑,能出溜出去两个半的身长还多呢……。其实类似这样的“思维乐趣”,在当今社会乃至世界发达地区,实在太普遍太正常了,处处可见这路“高人”――话里字字放光、理中头头是道,可有一处好像早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心性从根儿上就开始坏掉了。

图2。当我举着相机正犹豫镜中的构图完美时,突然看到老妇正挥凳驱赶我和她那毫不掩饰的厌怒表情,这倒决定了我果断地按下快门。权当这张照是藏区对来访者的民意测试图,我的自我德行的反思录。短短的日子里,我曾看到很多类似的情景:有摄影者承诺一定寄回照片(真?假?)后才欣然配合被拍的;有声色厉吼制止摄影者拍照的;有被强拍之下捂脸痛苦抵抗或无奈掉头躲闪的;还有强扭不过勉强应付被拍和被摄后要钱勒令补偿的……

那两天我总在臆造一个梦景, 假如有一天经济条件允许了,藏民们手头宽裕后也一人一相机仨相机的,冲进梦寐已久的北京城,见谁都新鲜――嘿!北京人!顶着鼻子拍一张;快看!那还一个,强“摁”住他,别动!再来一张……

阿根廷女摄影家伊娃・鲁宾斯坦(EVA RUBINSTEIN),曾有一句话令我至今印象颇深:如果你要求对方能接受伤害,却不容许自己受伤害,那你就无权做这件事,那摄影就只能有一种偷窥的乐趣、一种无意义的权力运用、侵犯他人隐私。她在街上拍一名卧街酣睡的黑人女子,明知道那长像蛮顸的女人可能会突然醒来,发脾气,吼骂她,甚至向她进行人身攻击。可伊娃还是冒了险,凑近跪下来,心态虔诚地静静拍摄,好象已决定全部交由对方裁决似的。“因为我必须下跪。”伊娃执拗地说。所以那张低角度,平视得来的照片里,充满善性的平静。

虽说现阶段加快民族地区经济文化发展是我国民族工作的根本任务,但对一个地区进行过度的旅游化开发。一方面势必使得本地区的知名度逐步加强,另一面则是当地习俗的本色程度的淡淡渐失(如普遍存在的旅游地现象:由原先对祖辈传统仪轨的严格行事变成争悦于游客的简化、廉价的演出)。这个时代大家都在高喊“民族的即是世界的”这句美丽口号,但它很可能于伤心的事实中无形地沦为空泛与谬行。正如“香格里拉”(灵魂寄栖地)、“香巴拉(神仙居住地)”这样的文化旅游“高烧”,受到现代都市习风的“感染”。目前在全球“旅游热”的文化策动下,少数民族的栖身地所面临的同化、破坏等严重的危机,不能不说和一些摄影师和地理人的采风热情有或多或少的关连吧。

如果从人性平等的道义上讲,掌握着现代文明的都市人能够倾力相携这些民族地区的,无非是凭借先进之识,共同撑起地域本色的强大(非狭隘民族区域壁垒)。目前很多地方出现高势对低势一味地利己、无度的“淘金”,以巧舌如簧的“智力”去熏染、教使当地族民图一时微利,进行自我“换血”、“卖肾”。我们不该把自己惯用的那一套物质至上的价值习惯去影响、改变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

说到改变,目前我们这种都市现代人的迷失而苍白的心态,似乎真该到了被涤清和唤醒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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