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河水静静地流

四年前的某一天，我妈在厨房里对一旁帮她摘菜的我说：婚都结了，赶紧要一个吧。

我还没回答，她又接着说：你不要怕影响工作，生下来什么都不要你管，我来带。

她是一边炒菜一边说出这些话的，说完继续翻炒锅里的东西去了，但我听得出这句话里包含的郑重，郑重到她的手里必须做点什么事才可以显得轻松。

我们不常谈论这些的。

妈的话挺让人伤感，她那时也就五十出头，从老家农村来到成都，一下子被城市淹没。我们平时交流得少，她整天待在楼房里，寂寞是一定有的。可能她那时想，有了孩子，一切都会不一样。

果然不一样的。

自从有了女儿，妈再也不吵着要回老家了，就算回去，一两周后就自己又回成都了，她对孩子的情感依恋是那么强烈，生怕错过女儿成长中的一点点变化。

如今，我喜欢静静坐在一旁看我妈跟女儿待在一起，妈的音量变大了，音调变高了，身体也似乎比以前灵活了，她常常拉着女儿的双手，面对面站着，玩我小时候玩过的游戏。

“推磨易磨

粑粑半个

不够吃啊

再来一个

赫赫赫赫

几大个……”

……

在游戏里，所有人的童真都被唤醒，我的，我妈的。

时不时地会问我妈，我小时候也这样吗？我妈就会讲出好多好多小时候的故事。

有时候我不问，妈也会讲。

“你小时候比她瘦多了，一样乖，爱表现，但又害羞。”

“早产儿嘛，两个月了脑袋才长硬，刚生下来的时候头顶上一个窝，摸一摸，软的。”

“头发也比她少好多，现在的娃儿，营养太好了。”

……

她分明是通过我的女儿回忆那个三十年前，她的女儿。要是没有我的女儿，她大概永远不会有机会说出这些话，我与妈之间终究是有些隔阂的，她是个严厉的妈妈。

女儿两周岁的时候，妈、我、女儿坐在客厅的窗户前拍了张照片，拍照的时候我和妈都有些严肃，有点什么东西在内心翻腾之后带来的仪式感。照片洗出来后挂在墙上，再看的时候更生出感慨，我们三个都穿着白衬衣，逆光下看得见妈妈的白发，妈妈明显老了，她的表情有点僵硬，女儿呢，她的生命才刚刚开始，那么新鲜和灿烂，眼睛里满是好奇，而我坐在她们中间，努力笑着。

午后去河边散步，七十多岁的邻居老太太扶着她九十二岁的妈妈从身边走过，她们的喘息声混合着河水的声音进入我的耳膜，再过几十年，我和妈也就是这样了吧？再过更长的时间，我和女儿，也可以这样吧？

一切都在往前走，就像这河水静静地流。

（摘自《真怕你是个乖孩子》 同心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