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童小说《妻妾成群》中意象的隐喻意义

时间:2022-09-19 06:09:25

论苏童小说《妻妾成群》中意象的隐喻意义

摘要:随着社会生活中意象形态的凸显,文学作品也随之有了反映社会和人类的新角度和新方式,作家的言说方式也因之越加隐喻化和象征化。本文观览苏童作品《妻妾成群》中的“京戏”、“”、“紫藤花架”以及“井”的意象,并由此窥探这些意象背后的深层蕴含。

关键词:意象 隐喻 宿命 女人

意象以“象”为基础,经过创作者的审美筛选和读解者的审美体验,融合成一个意象整体。小说意象是融入创作者与读解者情感意味的某种物象,它是主观的“意”与客观的“象”的有机结合。苏童小说中对意象的营造具有鲜明的个性特质,通过一种隐喻性的言说方式,给读者带来了一种神秘性的阅读体验。小说《妻妾成群》中意象丰富, 这些意象所包含的隐喻性特征又为作品呈现出更为广阔的美学维度。我们可以透过文本辨析其背后隐藏的深刻内容。

一、京戏――宿命外生命价值的终极探寻

梅珊是陈家所有女子中最具有自我意识和独立意识的一个,她的一生走了一条与封建践道者南辕北辙之路。但是,她的真正的生命性情又是怎样的呢?她又是通过什么在宿命之外去探寻生命的价值的呢?

梅珊嫁入陈家之前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戏子。京剧这一微小的技艺使她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得以寻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然而,这一点表面的安稳并不能抹去梅珊心头因孤零的身世而给她带来的不安。加上多年唱戏,被底层生活打磨出来的敢爱敢恨的个性,梅珊不甘心只成为男人们的消遣,她一定要用短暂的青春貌美换得一份持久的荣华富贵。可是,嫁入豪门的日子并不好过,三个女人之间的争斗以及在争斗中欲盖弥彰的几代陈家女人的遭际,反而让梅珊日渐清晰地看到自己未来在陈家的命运走向。当时的整个陈家大院是混乱的,除了与几个女人斗智斗勇之外,这个曾是京城名旦的三太太梅珊惟一的爱好便是唱戏。她越来越怀念那段似水流年。那时,她是众星捧月的角儿。现在,她却成了牢笼里的金丝雀,只能自顾自美丽,只能唱着寂寞的京剧。也许只有一个听众,更多的时候是一个听众都没有。然而,她还是唱着,唱给自己听,唱给这个空旷的大院听,她在内心里怕极了这个静寂无言的巨大牢笼,她想弄出点声响,有点活人气息。

性格上的激烈冲突与对理想生活产生的强大落差使梅珊越来越尖刻,越来越走极端,甚至越来越神经质。她“高兴的时候就唱不高兴了就哭”;顺心的时候,她可以对陈佐迁惟命是从,不顺心的时候,只有她敢骂陈家的祖宗八代。梅珊是陈佐迁口中的“的小”,她最早参透了的命运,最早看到了大户之家表面的华丽与喧嚣下面隐藏着的冰冷的绝望。梅珊不得不以一种无奈且尖刻的姿态接受了命运,她用戏剧唱词似假且真地寄托着心境:梅珊听程砚秋唱《荒山泪》――“这度日真如受苦刑!”;梅珊唱《杜十娘》――“拼一个香消玉殒,纵要死也死一个朗朗清清”; 梅珊唱《女吊》――“冤啊――苦啊――”。在作品中,这几出京剧剧目的安排看似无意,实则,这也是作者苏童通过京剧这一意象所传达出的看似轻淡实则沉郁的宿命的人生价值。

然而,这种宿命,又不能全面地代表三太太梅珊的生命性情。

“在紫藤架下,一个穿黑衣黑裙的女人且舞且唱着。果然就是梅珊。

颂莲披衣出来,站在门廊上远远地看着那里的梅珊。梅珊已沉浸其中,颂莲觉得她唱得凄凉婉转,听得心也浮了起来。这样过了好久,梅珊戛然而止,她似乎看见了颂莲的眼睛里充满了泪影。梅珊把长长的水袖搭在肩上往回走,在早晨的天光里,梅珊的脸上、衣服上跳跃着一些水晶色的光点,她的缩成回答的头发被霜露打湿,这样走着她整个显得湿润而优伤,仿佛风中之草。

你哭了?你活得不是很高兴吗,为什么哭?梅珊在颂莲面前站住,淡淡他说。颂莲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她说也不知是怎么了,你唱的戏叫什么?叫《女吊》。梅珊说你喜欢听吗?我对京戏一窍不通,主要是你唱得实在动情,听得我也伤心起来,颂莲说着她看见梅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和善的神情,梅珊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戏装,她说,本来就是做戏嘛,伤心可不值得。做戏做得好能骗别人,做得不好只能骗骗自己。”

三太太梅珊的这段出场令人惊心动魄。一个女人,怀着自己的衷情与不甘,愁肠百转,感喟着自己前世今生的悲凉。那黑衣黑裙,随着身形飘动,那白色的水袖在黑衣黑裙中穿梭流转,那一墙茂密的紫藤花透过三太太梅珊脸上晶莹如水晶般的汗珠,折射出淡紫色的微光,则更添诡异之气,让我们不寒而栗。那颂莲为什么会哭呢?表面看去,梅珊不过是在咿呀吟唱一出京戏,实际上却是在演绎着自己的生命。梅珊唱出了那个年代女人的悲哀,唤起了颂莲的共鸣,而颂莲的理解也使两人有了同病相怜的感情。两个同命的女人在《女吊》中感喟着,她们第一次温情地审视着彼此。

梅珊反抗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控制,孤注一掷地选择了“独自去”的方式。看似是对畸形家庭和社会、对封建礼教的反抗,然而梅珊从头至尾都清楚地明白,这种反抗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梅珊在井边对颂莲说:“一个是你,一个是我”,那种凄凉的气氛始终笼罩着她们阴冷苍白的心。她们所有的希望和憧憬,她们所追求的饮鸩止渴的幸福,连着她们那渺小可怜的生命,都写进了每个人的生命轨迹之中。

所以说,梅珊每天纠缠于这富豪之家几个女人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但她并不迷失在争宠的恶斗上,她试图活得更自我,努力营造一个自己的世界。京剧,那个曾经能为她在乱世保持安身立命之所的微小技艺,如今却慰藉了她在这个沉闷冷漠畸形的深宅中的惨淡生活。梅珊反复的咂摸着那段曾经辉煌的岁月。那身处卑贱的日子,是她生命里找不回的安稳时光。那咿呀婉转的京剧,是她宿命外探寻到的生命价值。

二、、紫藤花架――挣扎中人性悖反的两种标志

四太太颂莲,与其他三位太太相比,对于这场女人之间的争斗更多了些冷眼和不屑。她的狠是被逼出来的狠,她知道自己这样有多丑恶,她打心眼儿里鄙视另外三个女人。但是,她想要生活的更好,就只能乐此不疲地与她们站在同一生存线上进行没有硝烟的战争。颂莲凭借着自己的清新灵秀的姿色和素朴淡雅的学生气质攀附住了陈佐千。但即使如此,她最终仍然因为骨子里的这份清高而被环境驱逐。颂莲最大的悲哀在于她自愿走入陈佐千这个有钱人家时就清醒地认识到自已的“”地位,却仍固执强烈渴望追求人生享受。她性格中的这种悖反像极了陈家大院重阳节孤独胜放的和古井边上那依墙而上的紫藤花架。

是小说的重要隐喻。颂莲虽然是自愿踏入陈家的大门,但是毕竟之前接受了五四新文化的教育,算得上是三太太梅珊之外的又一反叛者。初时,这个年少轻狂的女学生厌恶一切条条框框里的“老规矩”,她甚至敢说大太太“她有一百岁了吧”。然而,当她指着雁儿大喊:“府上规矩知不知道”的时候,已然成了这个阴暗的大院里封建势力的维护者。

颂莲过着苦闷颓废、迷惑沮丧的豪门生活,这生活因大少爷飞浦的归来而悄然发生着变化。与霸道粗俗的陈佐千相比,大少爷飞浦是一个温和的男人。在陈家大院,飞浦的存在就像沙石瓦砾中的一泓湖水。重阳节赏菊一段,成为飞浦和颂莲关系的转折点。重阳节的清晨,颂莲独自在凉风里赏菊,她只穿了毛背心,抱了双肩边走边看。开得五颜六色,然而只属于秋天。清高如同,显出颂莲的优雅,更显出她在陈府的孤独落寞。颂莲向命运做出妥协却无法改变自己清高的学生气质。

不能自弃的孤傲让颂莲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举动,先是为烧树叶与大太太正面冲突,后逢陈佐千五十大寿,颂莲又赌气罢宴惹恼了陈佐千,为了补救,为了向陈府上下显示她的特殊,她于晚宴上当众亲吻陈佐千,这种新潮的作派与西餐社约会如出一辙却更为大胆开放,陈佐千涨红脸一把推开她,“厉声道,众人面前你放尊重一点”,这一推,陈佐千的宠爱从此渐行渐远。颂莲最终为她固执而又妥协,清高而又任性的性情付出了生命不能承担的代价。

紫藤花架几次神秘现身,带来的是越来越浓厚的鬼魅气氛,越来越弥漫开来的死亡气息,颂莲也渐渐迈向紫藤花架下的古井,先是好奇于古井中女眷的死,然后是被古井中的魅影所惊吓,当最后颂莲目睹梅珊被投入古井时,颂莲的魂魄也完全被吸入古井,从此,颂莲也就疯了,虽然她的肉体没有死去,但她的灵魂却早已坠入古井,埋葬在紫藤花架之下,如此的结局是与死亡无异。而这些并不是紫藤花架这一意象隐喻的重点。

几千年“男尊女卑”的封建伦理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妇女一直被封建礼教压在社会最低层,只能依附着男性,做为男性的附属品点缀着男权社会。女人,在男性中心文化为她们布置的香斋甬道上艰难地蠕动着,进行可悲的人生奋斗。到了五四时期,做为接受了新文化教育的女性,新思潮虽然冲击着年轻人的思想观念,但是经济地位的缺失,却仍然无法从根本上使女性改变依附男性的生存状况。父亲死去、颂莲不能继续学业,在那样的社会形势下,选择做工,对颂莲来说,是一条艰辛困苦前途黯淡的道路,于是,颂莲现实地列出自身的条件:商人门第、接受过高等教育、美貌,并以此做为资本叫继母将她许给一个有钱的主儿,做妾也行。颂莲是自觉自愿地走进旧式家庭的,这是她对自己负责的方式,是对社会身不由己的妥协,也是她脆弱人性的体现。

颂莲的人身依附意识还体现在她嫁入陈家之后。她清楚地意识到得罪陈佐千是她唯一不该的事情,她尽力克制自己对雁儿的妒愤,与梅珊、卓云谨慎周旋、明争暗斗,这些都是为了确保自己对陈佐千的依附地位不致动摇。尽管结果违背她的初衷而走向反面,我们还是看到人物主体的唯一自觉的意识乃是人身依附。

更可悲的是,陈家大院的几位太太在一种被压抑、被控制、被奴役、被改造的状态下虽然选择的抗争方式不一致,但她们几乎无不首先将锋芒和阴谋实施到自己的姐妹身上,而对男人基本上采取一种妥协、迁就、讨好的方式。

三、井――深宅里劫数难逃的死亡诱惑

“井”更是苏童《妻妾成群》中意义非凡的意象和载体。这一口古井悠然地坐落在陈家花园里,似乎从几十几百年起旧开始就在那等待着颂莲了。而颂莲也没有辜负它地等待,到了陈家,下了花轿,她干得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水井边洗脸。颂莲的这一次洗脸似乎就注定了她将从此陷入这个古井的恶梦之中。之后,她所不断感觉到的寒意就是来之于这口井。然而,她又无法离开井的,尽管她感到了寒意,尽管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应该离井远一些,可是,潜意识里她却一直为它所牵引。

颂莲看见梅珊在紫藤架下,在井边,演独角戏,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梅珊演戏,也是最后一次。她们在井边说话,一起慢慢靠近死亡的阴影。梅珊似乎是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其实,苏童设置梅珊这个角色很大程度上是对于颂莲的补充,在一个人上无法融合的性格,他用了这种拆分的方法加以描写,而她们最终将归同一命运的时候,苏童又很巧妙的将她们牵到了一起。梅珊是颂莲的另一种存在方式,颂莲很大程度上通过梅珊看到自己的。而把井边作为她们融合的场所,则更是突出了井这个“舞台”,所有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都发生在了井边。

之后颂莲就知道了这口井是死人的坟墓。她的惶恐开始一点点增加。她有意无意地问陈佐千关于古井的事,而陈的搪塞也更加吊起了她的胃口。在文章的中间位置,颂莲不小心剪了卓云的耳朵之后生病时,她又一次地被井召唤了。她听见那口井在呼唤她,“她在虚无中仿佛听见了某种启迪的声音”。她来到井边后,把一片叶子扔进了井里,仿佛是把自己扔进了井中,这是她产生的幻觉,觉得有手在拉她,听见有个模糊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叫她下去。这似乎是她对自己的放逐,因为生命开始改变的时候,她无所适从。这时候的颂莲已经渐渐地对于自己命运有了更多的猜想和恐惧。然而在这样的一个家族中,或者说在这样的一个社会中,她已经无法更多地掌握自己的命运了。她问自己“那口井是什么?那片紫藤叶又是什么?”。她当时无法明白,后来才知道,那口井是吃人的社会,而自己就是那片紫藤叶。

文章的高潮出现在结尾,颂莲亲眼目睹了梅珊的死亡。应该说颂莲与梅珊有相似之处――同样是寂寞之中不甘寂寞的人,她赞赏梅珊的勇气,同情她的处境,却又亲眼看见梅珊被扔到井中成了第三个冤魂。梅珊完成了陈家大院中前人有之,后人追之的宿命,干脆、利落,带来的却是另一种阴森。颂莲疯了,她围着紫藤架下的古井,唯一的话就是:我不跳,我不跳。其实,她的性灵早已被沉入井中死去了。原本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的一株莲花终于凋谢于泛着陈腐诡异气息的紫藤花下古井之中。

封建婚姻悲剧好像是妇女命运的必然。在那样的一个社会里,女人的情感好像被笼罩上了一层阴暗的灰色――井上井下都是在许多人眼中只是简单地无可惊奇的平常事,实际上她心里充满恐惧,这恐惧真正源于“死人井”的真相,颂莲清楚地知道,她的身体不可能离开陈家大院,她的灵魂同样被幻觉中苍白的泛着水光的手拉扯着无处可逃。

总而言之,苏童在小说中运用丰富的意象和隐喻,营造颓废的气息、朦胧神秘的气氛,让读者体味着意象内在的狂欢,使意象突破其自身的容量,而带上浓郁的审美意味和象征意义。

参考文献:

《苏童文集》,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

李宁:辽宁阜新高等专科学校人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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