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无涉”的暗道功能

时间:2022-09-18 01:24:56

正好用来为缺德献策凿开一条避免良心谴责的暗道

如果有谁要说“价值无涉”的半个不字,是会被一大堆学问家耻笑的。“价值无涉”可是马克斯・韦伯为社会科学立下的法呢。

这确实是韦伯立下的法,在学问家眼里,差不多如同摩西为犹太人立法那样神圣。虽然韦伯也并不否定价值关联或者价值判断在社会科学中的作用,然而毕竟大家只乐于接受“价值无涉”,好像一旦承认价值判断,社会科学就会成为政治奴仆或者不配成为科学一般。

“价值无涉”成就了学术的独立,也为学术“不讲道德”提供了庇护,价值判断已经不再被认为有意义。我知道经济学家就鲜明地表示了“经济学不讲道德”的态度,而只是需求、效用、交换、价格等等,据说道德不是经济学要关心的问题。

不讲道德以后,经济学真的变成了一把好快刀。例如有一年发大水,有的地方“人或为鱼鳖”,毁掉的设施不少,损失的房屋更是不计其数,大水一退,立即有经济学家高呼“水灾拉动GDP增长”,是一个很好的发展机会。设施坏了要修复,房子倒了要重建,这就有了需求,黄沙水泥窗玻璃都好卖,带动相关产业发展。大家一看,果然是这个道理,除旧布新,再建家园,简直就是一桩其乐何如的事情,那些家园被毁的人们无告的脸神经济学家是不在意的,经济学也不必讲人性,或者说只承认一个人性,那就是“理性人假设”,感情问题固不在经济学范畴之内,经济学家戴上职业眼镜,就没感情可言了。

要说真的“价值无涉”吧,好像又不尽然。经济学不讲人性、道德或良心,看起来是“价值无涉”了,不讲好坏了,把价值问题清除出去了,实际上却仍然在讲好坏,只是要另讲出一套好坏来。把道德、政治、分配、公平等因素清除出去以后,经济简单化为经营,企业固然是经营,国家与社会不过一“经营”领域罢了,什么“经世济民”,难道除了“经世”之外还有“济民”的办法吗,所以只谈论“经世”就好了,要谈济民就是不好的。腐败嘛,是有利的,这可以把权力卖掉啊,实际上提高了效率,而且钱来权往,资本也并不消失。医疗教育高收费,房地产大涨价,都是可喜的,这样就开辟了新的消费领域,拉动了内需,把存款都“逼出来了”,而且刺激了赚钱的愿望啊,人们将因此而更加拼命地工作,效率又得以提高。减员可以增效,国企卖给经营者可以增效,这是好的,在失业与趁火打劫的是非问题上计较就是不好的。

当然,经济时代嘛,经济学又是显学,或者叫霸王之学,故而经济学是要照耀到所有的地方去的,“婚姻的经济学分析”、“的经济学分析”、“说谎的经济学分析”、“募捐的经济学分析”、“单身的经济学分析”、“开会的经济学分析”等等,都会有人来做。经济学可以谈论一切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可以来谈论经济,因为“不懂经济学,就不要谈经济问题”。拥有单边话语权,这就是显学的厉害。

显学的厉害,还在于拥有一种意识形态的功能。经济学怕讲了道德就感情用事不客观,所以不讲道德,又有什么学问该讲道德呢,都可以不讲道德的。历史学,也很怕不客观,所以也不能“儿女子态”,为情所困,为道德所累,以至于辨不清历史大势,举凡岳飞抗金是否不利于民族融合、史可法抗清是否逆历史潮流而动、清兵屠扬州是否有助于盛世的塑造,都是新的课题,值得研究。法学就该讲道德吗,更加不能,法律与道德本来就应当区分开来的,你说严刑峻法不好,但它毕竟是法啊,是法就要遵循,不管法是好是坏,你都得接受,法本身道德不道德,那不是你该管的,你的义务是遵守。新闻呢,真实乃是生命,更加不必顾道德了,只要真实就好,杀人嘛,怎么杀的,杀了几刀,身首是否异处,原原本本拍了来,隐私嘛,不干犯一下你也意识不到隐私权是多么重要,就像胃不疼你就感受不到胃在工作是不是。政治也不必讲道德,岂不见马基雅维利写《君主论》吗,早就将道德从政治中剔除了。文学艺术当然也不可以讲道德了,生活本身就多有不道德之事,用不着你来剪裁和评说,你要忠实于生活。

这就是说,道德就留给伦理学家讲讲好了,除了伦理学家,所有人都不必再去讲道德、良知。所有价值问题,让伦理学给包圆了,成为伦理学的专业活,别人不必操心,各人干各人“价值无涉”的事去。据说即使如此,社会仍然很好,因为“我们并非没有道德,只是不去讲它”。但“并非没有道德”的经济学家讲腐败有利、失业不足虑、水灾有好处等等,又实在让人看不出“并非没有道德”来,但此时,“价值无涉”正好用来为缺德献策凿开一条避免良心谴责的暗道,――这是“价值无涉”在避免学术为非学术所困、让社会科学得以成为科学之外的第三个功能。

刘洪波,1966年生。毕业于武汉大学图书馆学系。现为长江日报评论员。有杂文集《文化的见鬼》、《高雅的落俗》、《苍蝇的光荣》、《读出滑稽》、《淳朴的异议》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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