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你,用苦难还我一段彩色的青春

爸爸还没破产的时候,我还是一个懵懂的男孩,等到困境兜头而至那一天,才明白这世上原来也有一夜长大的神话。

那时候我还在念高中,镇子里的学校不似大城市,动不动就有大把奖学金。所以尽管我每次都考年级前五,但得到的只是一些上面印着奖的红皮套本子。或许你会觉得很天真,彼时的我心心念念着父亲两鬓多出的白头发。我连走路吃饭都在寻思着如何能尽自己的微薄力量帮助他东山再起。

男人也许天生就背负了某种责任,从家庭沦入困境的那一天开始,无论多沉重的担子都敢背负。于是,我开始有了放弃学业的念头。

以前在家里上网时去过中华广告网,上面有形形的招聘广告。曾经当做日后的计划,现在却成为谋生的手段。作为住校生的我在某个辗转难眠的夜晚翻了学校的围墙出去,第一次光临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网吧。那里无牌无证,乌烟瘴气,同龄的男孩子一个个打耳洞,穿破烂的仔裤,再留遮住半边脸的长发。

我强忍着恶心,在浩如烟海的网络上拼命搜索。直到眼睛酸痛得快睁不开,终于噼噼啪啪搜到一个招募人体彩绘模特的广告。我一遍遍念着要求套入自己身上:在校美院学生,男的身高175cm以上,体格健美,每套写真价格都在450元以上……

我走进话吧,按照记在手心里的号码拨过去,一个清脆柔软的女声在那边响起。我顾不得羞耻,连珠炮一般问了许多。一番询问之后,感觉也不像做骗人的勾当,而且公司在本地,转一路公车就能到。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悲哀和快乐同时席卷心头,也许我将要踏入的是一块陌生的泥淖,然而,谁知道是不是救赎我的地方呢?

我抵达的时候,阳光正好。对着巨大的窗玻璃整理一下头发和衣着,然后假装泰然自若地大步走进去。本来心中无限忐忑,像只过街老鼠一样侧眼打量着这个规模不算小的公司,没想到几个业务员见我一开口就围上来问这问那。她们仔细地看了看我的学生打扮,都纷纷说小帅哥你这算是为艺术献身还是着急等钱用啊,先坐下来喝杯茶好吧。

无视,也是一种拒绝。我战战兢兢地坐在角落里,握着一次性纸杯的手不停地颤抖,生怕下一秒就被拒之门外。同时,让我最无地自容的是,给我做彩绘的竟然是位女师傅,而且就是接电话的那个。

她二十多岁的光景,并不亲切的神情让我的心跳个不停。而当我除去最后一件衣衫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都羞得涨红了,活像只会走动的小辣椒。

看到我僵硬地站在那里,她的表情和缓起来,开始一遍遍细心地教导我:新学员首先要克服的一道障碍不是怕羞,而是怕痒,接着要试试看哪种颜料不会让肤质过敏。

我呆呆地点点头,那种紧张的感觉因为她态度的突然转变而消失。可等她把所谓的6色珠光、6色荧光和渗透性散末粉涂满我身体的时候,我看着对面立体大镜子里的自己,想象着如果现在父亲到了现场恐怕也认不出我来了。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压抑已久的悲伤――我一个大男人,竟然为了赚钱要将自己的身体变成这副样子,如果传了出去,今后我如何面对父母、亲戚、朋友……

上妆的女师傅见我表情忧伤,一个劲地发呆,突然停止了手中的画笔。她先是让我放松下来,然后让我休息。热气氤氲的咖啡桌前,她轻轻地告诉我:人体彩绘作为一种新流行和文化,除了以衣服和表面饰物为依托的身份、地位、层次的差别,是没有任何值得羞耻的,只不过这种释放更激烈、更直白。什么时候人和人之间也能这样摘下面具坦诚相待,那没有什么鸿沟是逾越不了的了。

说完,她微笑着问我:那么,我们还要不要继续了?

我拼命地点头说:要,当然要!

那个晚上拍完艺术照,我打破沉默,和她谈了很多。

原来她十九岁便自力更生,到现在已经成为这里的“主笔”。因心狠的哥哥把早逝的父母的遗产都占了,她只有一个人出来打拼。我拿出自以为得意的法律知识开始显摆,然后告诉她这种情况完全可以上诉。谁知她摇摇头淡然一笑。亲人之间要是为了钱财和名利而扭曲了原型,那还不如这一身彩绘来得妥帖舒心。她累了,不想闹下去。

最后,她付给了我两倍的价钱,并告诉我,如果不愿意,可以不再来。

那个晚上,街灯拉长了一个少年的背影,只是他从此不再颓丧地弯着腰。当见识过一种真正的坚强之后,男孩就可以一瞬间长大,心灵更加充实和丰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