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少年安迪亚

一

安迪亚并不是真的睡着。真的。他隐约地记得自己被装在一个箱子里面，经过高空的飞行之后，进入了这个家。

那是两天前的事情了。

安德炜先生将他从箱子里面取出来，面带微笑地告诉他：“欢迎回家，安迪亚。”

安迪亚于是睁开眼睛，像初醒的婴儿一般，好奇地打量起站在他对面的人类来。

安德炜先生大约三十岁的样子，又高大又帅气，眉眼生得极其好看。站在安德炜先生旁边的，是他的太太伊丽娜，她是个漂亮端庄的女人，温婉含笑着，让人陡生好感。

“欢迎回家，我亲爱的安迪亚。”伊丽娜笑着走近，轻轻地抱住了安迪亚。

安迪亚起先还有些茫然，愣了一会儿，他伸开双臂，拥抱了伊丽娜温暖的身体，“妈妈，您好。”然后，他又转头，对着安德炜先生微笑，“爸爸，很高兴见到您。”

就这样，安迪亚在这个家里住了下来，以安德炜夫妇儿子的身份。

安迪亚不是一个悲观的人，或者说，负责组装他的欧阳博士没有赋予他悲观的权利。但是，安迪亚莫名地有点难过。想到来这个家里之前，自己是一堆零件，没有拥有任何思想和意识，安迪亚的心里就像有电流涌过一样，微微颤抖。

好像……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忘了。但是，究竟是什么呢？安迪亚怎么也想不起来。

安迪亚睁开眼睛，看着房间里摆放着的座钟时针正好指向七点钟。该起床了！其实，时钟对他来说并无多大意义，不过，既然要以一个人类的身份生活下去，他就必须适应人类的生活节奏。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一抹晨光顺着印有马蹄莲花样的窗帘缝隙透进来，在安迪亚的一双鞋子上洒下一道和煦的光。

安迪亚伸手过去，那道光就爬上了他的手掌。慢慢地翻转手掌，光芒就停留在了掌心里，无法再穿透，亦无处可躲避。那道光芒好似长在安迪亚的手心里，并一路冲向遥远的天际。

安迪亚咧嘴微笑，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安心而且美好的。

“安迪亚，你醒了吗？”是妈妈的声音。

“是的，我已经起床了。”安迪亚坐在床沿上，看见母亲伊丽娜推门进来，他朝她微笑，打招呼道：“早安，妈妈。”

“早安，我的孩子。”伊丽娜走到床边，俯下身，在安迪亚的脑门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昨晚睡得好吗？”

“嗯，还不错。”

“今天是去学校报到的日子哦，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我准备好了。”

二

对于安迪亚入学事宜，安德炜夫妇都很上心。他们为安迪亚准备了书包和文具，给他买了漂亮的衣服和鞋子，把他打扮得像个阔少爷。

安迪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俊秀的眉目，明亮的眼睛，连睫毛都细致卷翘。这样的自己，真的很帅气，看起来与人类无异。

半个小时之后，安迪亚到了学校，在填完一堆表格之后，年迈的校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安迪亚同学，欢迎你就读第三中学，希望你在这里度过美好的时光。”

“谢谢您，校长先生。”安迪亚知道自己是第三中学创建以来第一位机器人学生，他对自己将要面对的学习生活充满了好奇。

安德炜先生拍拍安迪亚的肩膀，说道：“亲爱的安迪亚，祝愿你成为一名优秀的学生。”

“嗯。”安迪亚笑着点点头。

安迪亚是作为插班生进入第三中学一年二班的。他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安迪亚，从今天开始，我将和大家一起学习，一起生活，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同学们鼓掌，欢迎新同学的到来。

“安迪亚，找个位子坐吧。”训导老师说。

安迪亚走到一个漂亮女孩的边上，礼貌地问候：“你好，我能坐这里吗？”

有同学起哄：“安迪亚，你为什么想坐在辛月牙同学的旁边，是因为她漂亮吗？”

安迪亚摇摇头，说：“因为辛月牙同学的友情指数达到了99%，是全班同学中友情指数最高的一个。”

“什么是友情指数？”某同学疑惑地问道。

“所谓友情指数，是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感度。只有当友情指数达到一定比例，两个人才能成为朋友。”安迪亚回答说。

“安迪亚，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是机器人。”

“嗳？”

“我是机器人――安迪亚。很高兴认识大家。”

三

和一个机器人一起学习，光是想想，就让一年二班的同学们兴奋不已。但是，安迪亚真的是机器人吗？先不说这所学校从来没有招收过机器人学生，就算在商店里，也没有大型的机器人售卖。所以，要让人相信安迪亚是个机器人，实在有些难度。

持怀疑态度的同学甚至列举了一些机器人的特征。可惜的是，安迪亚没有一点能够符合。

机器人的身体不该是硬邦邦的吗？但是，安迪亚的皮肤柔软有弹性，和常人没两样。

机器人的身体不该有接合裂缝的吗？但是安迪亚的手腕和脚腕看起来正常极了，丝毫看不出拼接的痕迹。

带着这样的怀疑，同学们围在安迪亚的身边，像好奇宝宝似的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安迪亚，你真的是机器人吗？”

“是啊。”安迪亚点头。

“你的脑袋里装着新型的电脑芯片吗？”

安迪亚摇头：“是普通型号。”

“你能一口气计算出圆周率吗？”

安迪亚摇头：“我还没学过。”

“那么，你能把《三字经》倒背如流吗？”

安迪亚摇头。

“你不是机器人吗？怎么什么都不会？”

安迪亚微笑：“欧阳博士在组装我的时候，没有给我设定这些数据。我除了身体是金属做的之外，和大家没有什么区别。”

“唉，真扫兴。安迪亚，原来你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机器人啊。”

“不。”安迪亚说，“我会微笑、会走路、会讲话、会唱歌、会思考。而且，我还学会了叠被子、擦桌子等等。我并不是什么都不会啊。”

“这些事情，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有人说。

“比幼儿园的小朋友还要小一些的孩子也会哦。”还有人说。

同学们呵呵笑着，对安迪亚同学再也燃不起好奇之心，他们失望地纷纷走开了。

辛月牙看见安迪亚的眼眸灰暗了下去，赶紧安慰道：“别在意，总有一天，他们都会看到你的好。”

安迪亚感激地朝她笑笑。

因为机器人不需要吃东西，所以吃午饭的时候，安迪亚没去食堂，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看书。

安迪亚的脑袋里虽然没有安装最新型号的芯片，但是，他的记忆功能很好，书本上的字，只要看一遍就能记住。安迪亚一页一页地翻着，一字一句地看着，细心地体会做一名学生的心情。

当辛月牙吃完饭回到教室的时候，安迪亚已经学到了和她相等的程度。

辛月牙惊讶于安迪亚的成果，夸赞道：“安迪亚，你真的很厉害啊。”

安迪亚牵起嘴角，微笑，“因为，我是机器人嘛。”

四

虽然是插班生，但是由于记忆能力超群，安迪亚很快就跟上了学习进度，并预存了一些课外知识，以充实自己容量富足的大脑。

一年二班的同学发现自从安迪亚加入到这个班级之后，他们的学习效率大大提高了。因为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安迪亚，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也会遇到安迪亚不会的地方，但只要把例题给安迪亚看，安迪亚就会举一反三，从而解答出难题。

“安迪亚超级厉害，像个知识宝库。”有同学说。

“跟安迪亚同班真幸运。”又有同学说。

听到这样的赞美，安迪亚觉得很开心。而且，他发现同学之间的友情指数日渐升高，到处充满了温暖的颜色。真好！

“嘿，安迪亚，我们去打篮球吧。”男生们邀请安迪亚加入他们的队伍。

“好的。”安迪亚微笑着答应。

男生们在打球的时候，女生们往往充当啦啦队。安迪亚看见辛月牙在球场边上为他助威：“加油，安迪亚。”安迪亚朝辛月牙比了比手势，意思是说，我会努力的。

虽然看过别人打篮球，但自己亲自上场，又有了不一样的体会。安迪亚享受着这份新鲜的感觉。

篮球在半空中划着弧线，在球员们的手中流转，传递着运动的美丽和热情。

安迪亚跑着，跳着，尽管没有汗水，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微微发热，像一台运转着的机器，散发出生命的光辉。

“安迪亚，接住。”随着声音，篮球朝着安迪亚飞过来。安迪亚稳稳地将它接住，握在手里。

“安迪亚，传给我。”有队员一边跑着一边说着。

“哦。”安迪亚应了一声，把球扔过去。篮球刚刚脱手，安迪亚就喊“糟糕”。因为是第一次打球，没注意到力量的分配，呃，所以……貌似……用力过头了。

果然，接球的那位同学捧着肩膀哀叫：“啊，安迪亚，你太狠了。知道的是在打篮球，不知道的还以为遇到流星了呢。哎哟喂，我的肩膀……”

“对不起，对不起。”安迪亚急忙跑过去道歉。

周围不知何时扬起了迷雾，安迪亚发现自己并不在球场内，而在一个树林里。他的手里抱着一个皮球，他对面的孩子坐在轮椅上，对他说：“我们来拍皮球啊，像其他的孩子一样……”

声音有点模糊，断断续续的，像隔壁花眼奶奶那台老旧的收音机里发出来的声音。画面也是模糊的，像经久泛黄的老相片，充满了古老的气息。

“嗨，安迪亚，你怎么了？”有人问他。

安迪亚一回头，迷雾不见了，树林消失了，他正站在球场中央，周围的同学吵吵闹闹的，却怎么也找不着坐着轮椅的那个孩子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安迪亚想不明白。

“安迪亚，光是道歉没有用。”捂着肩膀的那位同学说。

“啊，那应该怎么办呢？”安迪亚说，“我先扶你起来好吗？”

“那还差不多。”

背着这位受伤的同学到医务室，校医检查后表示休息几日便会消肿，没有大碍。安迪亚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心想，下回打球可得轻一点，再轻一点，以免伙伴们受伤。

五

安迪亚的大力气虽然引起过误会，但更多时候，同学们是喜欢的。比如，换座位的时候，安迪亚轻松地就搬动了桌子；又比如，体育课拿运动器材的时候，安迪亚一人就能轻松搞定。所以，安迪亚渐渐地成了一年二班里最受欢迎的人。

日子平静地过着，安迪亚再也没有出现过幻觉。辛月牙说，那种情况大概类似于人类做梦或者发呆，只是偶尔发作，不必费神去理会。安迪亚觉得有道理，便不再纠结于此。

这天，临近放学的时候，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同学们一边抱怨下雨不好，一边又乐呵呵地水走路，小孩子心性尽显。

安迪亚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他抬头看着，漫天的大雨倾泻而下，模糊了天空，模糊了远景。地上开满了水花儿，一朵接着一朵，重重地落下，低浅的地方早已淌成了一条小溪，汩汩流向不知何方。

“安迪亚，走了。”有同学重重地拍了一下安迪亚的肩膀，让安迪亚痛得皱紧了眉头。

“你干什么呀？”辛月牙看不下去，朝那位同学说道：“别欺负安迪亚！”

“他不是机器人吗？”那名同学见到安迪亚的反应，大为诧异，“我以为机器人的身体是金属做的，所以不会怕痛啊。”

安迪亚告诉他：“为了让我更好地体验人类的生活，欧阳博士给我设置了感觉细胞。所以，我会像人类一样，遭受重击的时候会疼痛，摔倒在地会疼痛，甚至，弄破手指的时候也会疼痛。”

“哦，刚才真是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是这样。”那名同学道歉，“我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安迪亚说。

辛月牙看着雨丝连绵落下，担忧地问安迪亚：“这么大的雨，安迪亚，你能回家吗？”

安迪亚迅速地计算了降雨量和自己身体的承受度，说：“没问题的，不用担心我，你先走吧。”

辛月牙点点头，撑开雨伞，步入雨幕中。

安迪亚也带了伞，可是他知道，光有伞是没用的，雨水会浸湿他的脚，亦会溅湿他的腿。虽然欧阳博士为他设置了防水功能，可是作为一个机器人来说，安迪亚还是怕水的。

“不怕，不怕。”安迪亚安慰自己，“这点水根本伤害不了我，不会让我的身体生锈，也不会让我的脑袋变笨。”

安迪亚撑开雨伞，走了出去。雨点又大又急，打在伞上，发生“啪嗒啪嗒”的响声。

走出校园，走上大街，穿过人行道……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飞驰而至，眼看着就要撞到安迪亚。安迪亚吓了一跳，身体一晃，在雨伞乘风飞走的同时，两只手掌推在了车前，车子应势而停。

雨水伴着狂风扑打在安迪亚的身上，很快将他淋了个湿透。安迪亚无暇顾及雨水，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库在瞬间发生了动荡。记忆像这连绵不断的雨水一般翻涌而至……

“嘿，你看，我能走路了。”孩子从轮椅上站起来……

“哈哈，小鱼在亲吻我的脚，好有趣啊。”孩子把裤腿卷得高高的，坐在小溪边上泡脚……

“我能走很远的路了。你不信？好，走给你看……”

弯弯曲曲的林间的小道上，突然拐过来一辆蓝色的汽车。孩子躲闪不及，脸上尽是惊恐之色。

小心！一个笨重的身影飞奔过去，伸出两只手掌撑停了车辆。

安迪亚的心扑扑地跳，他觉得自己和那个人的动作完全一致，就像，就像是可以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影子。

他是谁？

安迪亚想看得更仔细一些。可是，他看到的只是倾盆的大雨和玻璃窗后吓得脸色惨白的司机。没有弯曲幽静的林间小道，没有突然出现的蓝色汽车，也没有练习走路的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呢？是真的救过别人吗？还是谁的记忆发生了短路，串线到了他的记忆里？安迪亚心里混乱，迫切地想要知道过往的事情。关于他的事情，恐怕只有欧阳博士最清楚。

当安迪亚浑身湿漉漉地回到家里的时候，安德炜夫妇吓坏了。

“安迪亚，怎么淋这么湿？没事吧？”妈妈伊丽娜问道。

“我没事，不过，雨伞弄丢了。”安迪亚看着安德炜夫妇，问道：“爸爸，妈妈，你们知道我以前的事情吗？”

“以前？”安德炜先生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以前？你是指昨天，还是前几天？”

“不，爸爸，我指的是我来这个家之前。”安迪亚表述了自己的困惑，“最近，我的脑海里偶尔会浮现出一些场景，这些场景明明不是我来这个家之后发生的。我想，我一定是遗忘了什么。”

六

欧阳博士是在写工作计划的时候接到安迪亚的电话的。

安迪亚开门见山地说：“欧阳博士，我的身体好像出了点状况。”

欧阳博士愣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笔，认真地问道：“哦？出了什么状况？是身体零件生锈了吗？还是哪里卡住了？”

安迪亚在电话这端摇头，“不，欧阳博士，我的身体零件没问题，就是，我怀疑自己的脑袋出现了问题。博士，您有没有把其他人的记忆库存放在我的脑袋里？”

欧阳博士失笑：“安迪亚，你是幻想家吗？我怎么可能把别人的记忆放在你那里。”这么说着，欧阳博士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收敛了表情，严肃地问道：“安迪亚，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怀疑？说说你的理由看。”

安迪亚说：“我最近总是想起一个孩子，他的身体似乎不太好，总是轮椅相伴。我用‘想起’这个词或许不正确，因为根据词语解释，只有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才可以用这个词，它代表了回忆。嗯，怎么说呢，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很喜欢那个孩子，看到他有危险，我奋不顾身地替他挡住了灾难。呃，也许，那个救他的人不是我。哦，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这些事情……”安迪亚知道自己的话有点语无伦次，但是，请原谅他此刻的混乱心情，“欧阳博士，您说，机器人的记忆库会不会有串线的可能？”

欧阳博士捏捏眉心，又抓抓头发，说：“可能吧。”

“欧阳博士，您在说谎。”安迪亚说，“虽然我现在看不见您，但是我知道您一定在说谎。一个人的眼睛骗不了人，一个人的声音也骗不了人。欧阳博士，您能告诉我实情吗？”

欧阳博士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安迪亚，如果那些记忆并不能让你快乐。你还打算记起来吗？”

安迪亚想了想，点头：“是的，博士，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只要是我自己的记忆，我都会勇敢面对。”

挂上电话，欧阳博士自言自语道：“我明明给他消除了记忆，他怎么还会想起来呢？难道，机器人的感情也像人类的感情一样，不可抹灭吗？”

七

辛月牙的生日快要到了。作为新同学兼新朋友，安迪亚自然在受邀范围内。辛月牙说：“安迪亚，你一定要来哦。我爸爸妈妈也想见见你呢。”

“是星期天吗？”安迪亚想起自己跟欧阳博士也约在星期天，这可怎么办好呢？如果不去赴欧阳博士的约，自己心里的疑惑会越来越深。如果不去参加辛月牙的生日聚会，辛月牙一定会难过的。

“只是一起吃顿午餐哦，不会耽搁多少时间的。”辛月牙说。

安迪亚笑着点点头，“好的，我一定会去。”

星期天，安迪亚提着在妈妈的帮助下做好的一个巧克力蛋糕去了辛月牙家。

辛月牙很喜欢这款爱心蛋糕，她抱着蛋糕告诉她的爸爸妈妈：“这是安迪亚亲手做的蛋糕哦，他很厉害对不对？”

“是呀，真不错。”辛妈妈说着，朝安迪亚看过来，她温柔地笑着，“就是他吧，你经常提起的那个孩子。是一个漂亮的孩子呢。”

安迪亚觉得辛月牙的爸爸妈妈有些眼熟，他不由自主地向他们靠近，有些疑惑地问道：“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面？”

辛爸爸愣住了。辛妈妈愣住了。辛月牙也愣住了。

“我好像曾经见过你们，在你们还年轻的时候。”安迪亚一边说着，一边疑惑着，“你们真的不认识我吗？”

“你是……”辛爸爸的眼睛里闪烁着让人看不懂的光芒，他盯着安迪亚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安迪亚是吧？我想，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安迪亚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这对夫妇，听到辛爸爸这么说，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可能认错人了。”

没过多久，安迪亚就知道自己的疑惑是有道理的。在辛月牙的相册上，安迪亚看到了一个机器人，虽然跟他一点儿也不像，但是安迪亚觉得自己与这个机器人之间，必定存在着什么联系。

“这是谁？”安迪亚指着照片问道。

辛月牙看了一眼，回答：“是以前住在我家的一个机器人。”

“他现在在哪里？”

辛月牙摇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爸爸妈妈说，在我出生之前，这个机器人就不在了。”

不在了吗？去了哪里？答案隐隐欲出，安迪亚突然间有些害怕。

辛月牙轻轻地握着安迪亚的手，微笑着说：“不管你是机器人，还是外星人，你都是我的朋友。安迪亚，你愿意和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当然愿意。”安迪亚说。

八

安迪亚来到欧阳博士的实验室的时候，欧阳博士正在看照片。

安迪亚凑过去看，“咦”了一声，道：“我刚刚见过他。”

“谁？”欧阳博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道：“你见过谁？是这个机器人吗？”

安迪亚点点头：“是的，在一位同学的家里，见过这个机器人的照片。博士，他是谁？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的记忆会跑到我的记忆中来？”

欧阳博士看着安迪亚，眉头拧成了麻花。

安迪亚说：“欧阳博士，如果让您为难的话，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欧阳博士深深地叹息，说：“如果你真的想听，那么，我就说给你听吧。”

这是一个发生在很多年前的故事。

为了给患病的孩子找个小伙伴，他的爸爸妈妈从机器人研究院挑选了一个机器人。孩子自从有了机器人朋友之后，心情好了很多。机器人陪他玩耍，陪他学习，给他讲故事，成了孩子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

后来，孩子因病去世，那个机器人又被送回了研究院。

《机器人管理法则》中明确表示，当机器人重返研究院的时候，必须格式化所有数据。

“欧阳博士，能不能让我保留记忆？”当时，那个机器人这样请求道。

欧阳博士犹豫了，他从来没有在一个机器人的嘴里听过这样的话，机器人没有流眼泪，但是欧阳博士分明看到了他的悲伤。

“请不要删除我的记忆。”他这样说着。

欧阳博士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卸掉了机器人的芯片。

没有删除他的记忆，只是让他沉睡而已。

事隔多年，安德炜夫妇申请了机器人的认养程序。

欧阳博士忽然间想起了那个曾经让他既困惑又感动的机器人，于是找出了他的芯片，格式化，并重新组装。这便是安迪亚。

只是，欧阳博士从来没有想过，格式化的程序会出问题，安迪亚还隐约地记得十多年前的事情。

“他一定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听完，安迪亚如此说道。

“是啊，你和那个孩子，一定是最好最亲密的朋友。”欧阳博士说，“安迪亚，你是特别的，你是一个很特别的机器人。”

安迪亚微笑：“谢谢您，欧阳博士。”

九

辛月牙用精致的小勺挖了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

“你真的不尝尝看？”冰淇淋实在是美味，可惜的是，安迪亚不喜欢吃。“如果只吃一点点，应该不会生锈的吧？”

“谢谢，我真的不吃。”安迪亚说。

“那么，你请我吃冰淇淋是为了什么？”甜滋滋凉爽爽的冰淇淋让辛月牙的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形。

“受人之托，有几句话要告诉你。”安迪亚微笑着说。

“哦，替谁转告？”辛月牙问。

“你的哥哥，辛太阳。”安迪亚看见辛月牙霎时愣住了，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充满了惊讶与好奇。他微笑着告诉她，“他说，如果我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我希望他（她）既健康又活泼，既可爱又善良。而且，我要告诉他（她），我很爱很爱他（她）。”

“哦，天哪，天哪！”辛月牙捂住嘴巴，晶莹的泪珠决堤而下。好一会儿，她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拿纸巾擦了擦，“嘿，安迪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谢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安迪亚点点头，恍惚中，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瘦弱的孩子像天使一样微笑着。

―― 你会一直一直陪着我吗？

―― 会的。

―― 直到有一天，我像风一样离去？

―― 是的。

―― 如果有一天，你还会回来。如果，恰巧地，遇到了我的弟弟或妹妹，你会帮我照顾他们吗？

―― 嗯，当然。

―― 一言为定？

―― 一言为定！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落进来，桌子上，椅子上，对面女孩的脸上，都凝上了一层柔和的温馨的光。安迪亚牵动嘴角，微笑。时光正好，明媚如昨。

（冰雪莲摘自作者的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