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

时间:2022-09-17 02:48:39

散花楼,我独自凭栏。

在这云烟缭绕的凌空绝壁上,你只要轻轻伸出手掌,便可抓住一把迎面飘来的云絮。

你只要展开双手,便能捧住从天空纷纷落下的花瓣,似梦中仙境般,很美、很美……

然而独自凭栏,你还会强烈地感受到人在红尘中沉浮的怯意——

你会听见麦积山在讲述那些令人怅怀的凄婉故事,如在第4 3号窟内狭小幽暗的洞窟中,曾葬有一位难以瞑目的女性——西魏文帝文皇后乙弗氏。这位“美仪容”,“好节俭”,“又仁恕不为嫉妒之心”的皇后,做梦也不会想到,为了讨好咄咄逼人的柔然,文帝会逼迫自己出家为尼,为柔然公主腾出位置。她更不会想到,文帝竟然屈于柔然的压力,敕令自己自尽。为了国家的安宁,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决定,年仅31岁的她最终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尽可能地表现她昔日的美丽”,这是艺术家们对文皇后的同情寄托唯一的权利。资料中了解到她的造像,不仅富于装饰美而且是颇有人情味,她的袈裟自双肩垂下,如莲花般覆盖在双膝,头顶是花冠似的结,双目微开似合,细眉小口,欲言又止。洞窟虽然阴暗潮湿,惟文皇后的坐像生动、完美,除色彩脱落严重外。其他没有损坏,看来上苍是有意让她传奇的一生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很奇怪,没有这个有着美丽仪容文皇后的照片。

知道了她的故事,在各种资料上也找到,介绍她造像的详细资料,但却无图片,一直努力地寻找,甚至连麦积山风景区提供的图片中,也没有她的踪影,而她身边的左右胁侍菩萨、供养人和力士的图像都有。无奈之下,只能将第43窟正壁右侧胁侍菩萨附上,以示念想。

她的雕像也似那些落下的花瓣,在令她怯意的红尘中,逃离了?

还是远避悲情,去寻觅这里的另一些悠远的故事吧,它们可以从南北朝时期说起。

那是麦积山石窟造像艺术发展最辉煌的时候。这一时期盛行玄学,玄学与禅学的结合,也为佛教造像的世俗化培育了一块丰沃的土壤。另一方面整个南北朝时期狼烟四起,战火连年,持续不断的朝代更迭和战乱使下层人民流离失所,期盼安定、祥和成为整个社会的共同愿望,佛教所描绘的“极乐世界”正好适应了这一愿望的寄托。

就是这133号——收费最高价的“万佛洞”,因进去拍照要另付1000元,而没看成。虽然至今仍让我心痒痒的不能释怀,但从参考资料上知道它的渊源,它在造像艺术创造上奉献的伟大,让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小心眼,应该努力地让自己学会放下吧。

这万佛洞于北魏时期建造,洞内仅交脚菩萨、阿难等大型泥塑就有27身,非常震撼。隔着铁丝网,我看见,洞窟迎面是一尊3.5米高的接引佛,双目微合,双手作接引之姿,前壁的左上侧留有影塑的千佛千余身,窟龛中还有许多制作精巧的弥勒、沙弥及供养人的雕塑……

我突然觉得很奇妙,见到这些造像,特别是第87窟高鼻深目的西域僧人像时的瞬间,便回想起前年在印度德里博物馆见到的佛教造像风格,竟如此的相似,眼前这些造像艺术上的特征,特别明显地受印度前期犍陀罗艺术的影响。难道印度早期的造像艺术,也跟神话故事中的孙悟空一样,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遥远地翻到了这里?人类的信仰,人类传承艺术的毅力,让我由衷地赞叹。

现在真后悔,当时在麦积山石窟很多有关造像艺术传承的疑问,未与相熟的刘长久老师、温玉成老师和阮荣春老师联系请教,他们都是佛教造像艺术领域的专家,包括今天在写这篇文章,涉及到许多应该在内容中介绍清楚,有关其艺术发展的历史脉络等,在专业上,我都有蒙混过关的重大嫌疑,实在汗颜。

很艰难地从麦积山石窟的悬崖上,下得山来。无论生理,还是心理,身心皆不舒服,这些拦着石窟口的黑血锈色的铁丝网,时时挡住我的呼吸。我们如此遥远,如此虔诚地前来,却看不清、拍不尽这么美的造像艺术,更是被这种管理模式惹怒……心还是未能放下?

眼前,那漂浮在麦积山上的渺渺烟雨,是文皇后的一腔幽怨,还是我的不快?那散花楼纷纷落下的花瓣,是上苍的感泣,还是造像艺术花朵绽放后的凋落?

莫独自凭栏伤感——我提醒自己。生命中不满的情绪、失落的寂寞、或对美好的祈望,这些肯定比真实生活中获得幸福都多。

所以,你不能去消极的独自空想。

不是每个前来的人,都能悟到佛心的空远,而释怀吧。

突然阮荣春老师在《丝绸之路与石窟艺术》一书中的文字,跳入眼帘“……如果说,久居浩瀚大漠的莫高窟是位潜心修行的老僧,他的博大、厚重,威迫得人无法从容,那份孤高令人难以企及;那么,这麦积山则像一位秀外慧中的洁修小尼,不食人间烟火,带有几分清高、儒雅和秀逸的风格。那木构建筑艺术与泥塑、壁画的融合,以及这四周的自然环境所呈现出的整体氛围,如同在细雨蒙蒙的家中,坐在窗前品读着的一本书、那种超逸闲适的感觉让人难以割舍。”

你能扎扎实实地做到——与万绿丛中一点红的麦积山石窟一样,孤独地闪烁你独特的一滴赭红?能成为人们在窗前独品的那本脱尘的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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