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声甘州》看柳永词写景与抒情的分离性

时间:2022-09-16 06:06:21

摘 要:柳永这首《八声甘州》写的意境开阔,笔力苍劲,久经传诵,但有所抒之情与所写之景之间分离的缺陷。这一点,在他的《夜半乐》等词中也有反映。写景与抒情结合的不够浑融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柳永作品的艺术效果。

关键词:《八声甘州》;写景抒情分离性

中图分类号:I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2)23-0004-02

《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柳永这首《八声甘州》写的意境开阔,笔力苍劲,久经传诵,为柳永的代表作之一,王国维曾言:“若屯田之《八声甘州》,东坡之《水调歌头》,则伫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也。”①(《人间词话》补遗)应该说,评价是相当高的。尤其为人所称道的是词的上阙,如“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三句,就连苏轼看了之后都忍不住发出“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的感慨(赵令畴《侯鲭录》卷七)。此词分上下两阙,上阕主要摹写景物,由暮雨,大江,霜风,关河,斜阳,衰草等景象构成了一副登高望远所看到的画卷。下阕由“不忍”领起,描绘了一位在外游子漂泊无依的感慨,尤其是“想佳人……正恁凝愁”几句,化用谢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诗中“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之句,以女子思游人的角度写游子思乡,角度新奇巧妙,提高了词整体的艺术水平。

但是,尽管历代评论家对这首词褒处居多,但依然不能掩盖其中的瑕疵:所抒之情与所写之景之间是分离的。“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三句之所以不见唐人高处,在于写的气势雄浑,意境开阔,于登高之中一吐积郁之气,总的来说,境界是阔而大的。上阙全系写景,铺叙登高所观景致。以王国维的意境学说来解释,至最后两句“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以我观物,故物与我皆著我之色彩”,情在景中,本已极妙。词至下阙,柳永却全系抒写游子之情,“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语义甚明,不难理解。但最后几句笔锋一转,转向乡中女子内心细腻的世界。读罢全词,不仅使人产生这样的疑惑,对着“红衰翠减”的景致与“无语东流”的长江水,固然可以引起人的思乡之感,对着“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的雄壮山河,难道能直接与羁旅之感相联系?未免显得有些牵强。而由“无语东流”的长江水,想到“想佳人,妆楼颙望”,这种思维是符合词人抒情的线索的,汉代《古诗十九首》即有“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之句,以长江水来写两地情人的相思。但是在这首词中,“想佳人,妆楼颙望”,与“惟有长江水之间”,却又隔了数句。给人一种情与景分离的感觉。

登高悲秋之时,抒子思乡之慨,自古以来不是没有。宋玉在《九辨》中就曾写过:“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②。但一个共识就是:情由景发。钟嵘在《诗品》序一开头就说过:“气以动物,物以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情可以先于景,但必须通过适当的景来抒发出来。例如杜甫的《登高》诗,由猿啸和归鸟、无边落木和不尽长江引起“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感慨,抒情自然流畅,不露斧凿,以描绘所观之景来达到“展其情”“骋其意”的目的。再如柳宗元的《至小丘西小石潭记》,虽然在书写此文之前,柳宗元已经有了因贬谪而产生的凄凉悲感,但是须当看到“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的景致,才会有“其境过清,不可久居”的情绪,情与景紧密结合,给人一种不得不发的感觉。而在柳永的《八声甘州》之中,柳永并没有唐人那样浓烈的不得不发的情感,因而多少有点“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意味。加上情与景分居上下两阙,写景的上阕和抒情的下阕是分开的,虽然下阕之情也是由上阕之景得来,但是由于慢词字数较多,节奏较缓,因而作品中的情与景很难做到浑融一体。

当然,柳永词中也有情景结合的极好的。我们来看他那首著名的《雨霖铃》。从“寒蝉凄切”引起的上片来看,描写的景物“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由近及远,层层推进”,但就写景来看,是写的极妙的。与《八声甘州》一样,全系用景语抒语。下片“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在这里,柳永用了点染法。“所谓点染,类似于议论文中的总说和分说。点,是总说;染,是分说”③。的确,光靠“点”,无法做到使景物有感情的光彩,达到打动读者的艺术效果。“点”“染”结合,以具象的景物来写抽象之情,才能有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在这里,《雨霖铃》的下片就是在“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的情语之后,紧接着加入了“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具体形象,给人一种浑然天成,凄清而又伤感的意境。大大增强了词的抒情性效果。

总的来看,在柳永词中(以表现羁旅行役方面为代表),或多或少的都具有景与情分离的缺陷。如《夜半乐》中,三叠中两叠纯系写水中与岸上景致,至第三叠又开始铺叙“浪萍难驻”之情。由于情景描写分属间接抒情与直接抒情,能结合的巧妙地才是佳作。像《夜半乐》这样的慢词,不必说在演唱时,固然十分难以搬上舞台,虽然音调十分和谐,然而毕竟太长,不适合配乐。就是以现代汉语来,前两叠的景致固然绝佳,甚至“在全部宋词中也很难寻找出能够与之相匹敌的风景与风俗画面”④,但是由于写景时缺乏情感的凝练,而第三叠抒情诗又缺少具体景致的烘托,不得不为佳作留下了些许遗憾。

造成这种缺陷的原因,大概是与柳永的学识与经历有关。首先,在学识修养上,就柳永留下的作品来看,他所学的才识远不如欧阳修苏轼等人深厚,在引用典故方面,翻来覆去提到最多的就是宋玉,如“当时宋玉悲感”(《戚氏》),“休道、宋玉多悲”(《爪茉莉》)⑤,学识底蕴不够深厚,造成了在他的慢词中不得不以铺叙景物来凑足字数,如果景物铺叙太多,而不加入情语,势必会造成展开太缓,情景分离的效果。其次,由于作者经历多在烟花巷陌。罗烨《醉翁谈录》记载:“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常年的妓馆生涯,使得柳永的感情世界变得不是远非真挚和纯粹,体现在词中,则创作出《西江月·师师生得艳冶》这种艳情作品,可见,柳永在创作词时——至少是某些词时——所投入的感情并不充足。在情景交融方面,由于要以慢词长调来表现有限的感情,“有时难免会造成‘盐少水多’的‘淡薄’感”⑥,这样固然可以以其天才将景物刻画的生动到位,抒情也可以写得让人为之涕下,但是在二者结合方面,便有一种不知如何将情语和景语巧妙融汇的感觉。当然,我们今天评价柳词,主要还是应该看到他在词史上对于慢词发展的贡献,至于其词本身的些许缺陷,可以视之为瑕不掩瑜了。

注释:

①王国维.人间词话.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11月版78页.

②陶尔夫,诸葛忆兵.北宋词史.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1月版255页.

③陶尔夫,诸葛忆兵.北宋词史.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1月版249页.

④陶尔夫,诸葛忆兵.北宋词史.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1月版239页.

⑤谢桃坊.柳永词选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5月版.

⑥杨海明.唐宋词史.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2月版2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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