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上的居住(组诗)

把马牵回来

天快黑了。我去把马牵回来

一匹老马还能走出院门

走到那个草垛前面

还能站上一会儿

享受冬日正午短暂的太阳

而一生的累比沉还沉

它已经不能自己走回

慢慢放下身子，再慢慢放下眼睑

一匹老马走到哪就歇在了哪

把马牵回来。我已经

用筛子筛除了粗硬的谷梗

将豆饼拌进了细碎的谷草

知道它已经没有力气打滚

早准备了一把铁刷

等它回来梳理它的皮毛

我把马牵回来

干完一天中这最后的一个活计

马回到马厩

心回到了心里

云 雀

我知道，高悬于我头顶的云雀

为什么盘桓不去

在我劳动的这片庄稼旁边

一丛蒿草中有她的窝巢

她急切的鸣叫在担心我的脚步靠近

我更知道，当我离开之后

云雀会放下很累的悬着的身体

落在窝前的蒿上

以一只轻快的歌

安慰自己的幼子

而云雀永远不知道

与她为邻，有她相伴

我爱上了七月，在七月的劳动中

流汗是那么畅快

扫干净雪

扫干净院子里的雪

让鸡不用试探着落脚

让鸭鹅不留下寒冷的脚印

让麻雀落下来

找到食物

再扫净筐里的雪、车上的雪

扫净犁上的雪

让所有的农具显现出来

在冬天，这些闲置的农具

给人具体的温暖

还要扫扫院外的雪

向大门左右扫出两截干净的路

像热情张开的双臂

欢迎经过我家门口的人

到屋里坐坐

捡起谷穗

一头牛经过没有看见

一群羊经过也没有看见

一支谷穗躺在杂草中与草无异

我，一个种谷子的人

经过时我的眼睛没有看见

而心感到了草中的亲切

虽然一支谷穗微不足道

而每一粒粮食都是好的

再多不多

再少不少

一支掉落的谷穗

总能拉弯我的腰身

割倒鱼池里的蒲草

割倒鱼池里的蒲草

将阳光还给鱼

而一窝一窝的鸟蛋

让我停下手中举起的镰刀

对于北飞千里的候鸟

一窝鸟蛋就像一池鱼之于我

是一年全部的希望

我一时想不明白鸟和鱼的关系

犹豫之间，季节已经过去

秋天，南迁的候鸟风一样刮过天空

鱼池里忙碌的我

没有迎来好的收成

荒草中的杏树

就像生在自家果园里一样。伺候

门前荒草中的一棵杏树

锄草、施肥、剪枝、打药

让它在季节中结出甜美的果实

到时候我会摘几颗尝尝

尝出味道。然后

将果实交给所有经过它的人

以及经过它的羊群

我不认为一棵野生杏树

必然属于我这个发现者

也不认为我为它付出了劳动

就必然应该收获

一棵杏树，不管长在哪里

让它长得好

是我这个农民应尽的本分

睡觉前关好门

鸡最胆小，天刚擦黑就钻进了窝

用木板和石头先把鸡窝关好

随便一块地上，鸭子一趴就是一夜

还是把它们赶进了它们的窝里

猪吃完了食就爱睡觉

而它睡醒之后好到处溜达

撞进谷仓吃粮，闯进菜地吃菜

虽然已经关好了圈门

却有必要检查一下拴没拴牢

两扇木板拼凑的院门

没有锁，也没有插棍

关不关上都一样

最好还是关上

不能关上的是为猫留下的

以帘做门的窗洞，也得检查一下

怕随手放置的什么家什

将它挡严

夜，放下深厚的幔帐

我关上了我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