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蒲伯英诗误植字词的讨论

时间:2022-09-15 11:53:43

关于蒲伯英诗误植字词的讨论

笔者曾读《成都日报》9月3日刊登的《保路领袖蒲殿俊:末代进士、四川都督、书法圣手》,疑其引诗有多处误植。复查网页,得知该文引诗是抄录四川大学档案馆《川大文化》所载《蒲殿俊:尊经书院走出的保路领袖》中原诗:

止酒从医谏,因逃恶税征。

已无民畏死,安用壮拢人。

饥饱凭毫瀚,兴亡听鬼神。

此身浮来了,差免附朱门。

笔者认为《川大文化》所载蒲诗有误植文字,理当勘正,于是发信给几位师友商讨,先后收到何崝、文伯伦、冯修齐、刘奇晋、陈稻心、龙克勇和李兴辉诸兄回复,多表赞同校勘之意,但意见略有不同。

克勇兄特为搜索网载图书,陆续发来该诗的几个文本以供参考。其中《民国旧体诗史稿》(胡迎建编著,江西人民出版社 ,2005第1版)载蒲殿俊诗为:

止酒从医谏,因逃恶税征。

已无民畏死,安用壮犹人。

饥饱凭毫翰,兴亡听鬼神。

此身浮未了,差免附朱门。

比对之后下,笔者认为后者当是较为可靠的善本。以下先陈述当时个人初见,然后罗列各家见解,据理剖析,最后得出修订之结论。

一、《川大文化》诗颔联“拢人”费解,且仄起句式第四字不能用仄声字。少成最初着眼于抨击时局,设想原作“攘人”。《论语·子路》:“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辞源》注“攘”字义项为侵夺,则读阳平声,如阳切。但阅读《民国旧体诗史稿》作“犹人”,胡研究员评曰:“民不畏死,自己又何必要这壮健的身体?” 根据这些提示,发觉自己设想有误,蒲公自嘲之诗,应是切身之言,当是“壮犹人”。

复查《论语·颜渊》:“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史记·李斯列传》:“ 斯其犹人哉,安足与谋。” 司马贞索隐:“言我今日犹是人,人道守顺,岂能为逆谋。”刘壎《隐居通议·诗歌六》:“ 荆公持论,多不犹人。”《聊斋志异·颜氏》:“闺中人,身不到场屋,便以功名富贵似汝厨下汲水炊白粥,若加冠于顶,恐亦犹人耳!” 谓如同别人。故而可以肯定“壮犹人”之说,其意即“我既已明白民不畏死,何必要求自己强壮如常人”。“犹”,平声,合乎声律。

二、颈联“毫瀚”当作“毫翰”。诸兄均认可。《说文》:“翰,天鸡赤羽也。” 后借指毛笔、文章、书信等。葛洪《抱朴子·行品》:“精微之求,存乎其人,固非毫翰之所备缕也。”孟浩然 《洗然弟竹亭》:“逸气假毫翰,清风在竹林。”“瀚”表“浩大”,与“笔”无关。“瀚海”一作“翰海”,但“翰墨”不作“瀚墨”。蒲公晚年,鬻字自给,当用“毫翰”。正如胡研究员所解:“不过是凭文字稿赚得一口饭吃,是死是活听由鬼神安排。”此联令人联想顾元庆《夷白斋诗话》的:“解元唐子畏,晚年作诗,专用俚语,而意愈新。尝有诗云:‘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起来就写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君子可以知其养也。”

三、尾联“浮来”费解,且平起句第四字不能用平声字。胡研究员未解释此句,但评曰:“末以不附权贵自豪。议论堂堂正正,而饶有趣味。”少成起初认为“来”是平声,不合律,似当用仄声字“事”,始与 “了”有关联。《青琐高议》:“我闻古人之诗曰:‘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

但是文兄认为:“句七作‘未’是。”何兄认为:“‘来’当是‘未’之误。‘浮’谓浮泛、浮生,此句为前途渺茫之意。”二兄所言甚是!“未了”犹言“未曾了却”。辛弃疾词云:“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后村诗话》载:史相力荐放翁,赐第,其去国自是台评,王景文乃云:“直翁未了平生事,不了山阴陆务观。”放翁见诗,笑云:“我字务观乃去声,如何作平声押了。” “未”仄声,合乎声律要求。“来”与“未”形近误植。此联可以解为蒲公自认“我浮生未了,差可还未曾附身朱门”。

另外必须提及何崝兄另一精辟见解:“此诗四韵,首韵‘征’在‘庚韵’,中二韵为‘真韵’,末韵在‘元韵’。蒲氏从事举业,不致昧于韵律,或因从事戏剧,致于用韵放宽乎!”

文伯伦兄读诗慨叹:“此诗思想性艺术性均臻上乘,惜误读误植,反复糟践,遂成疑阵。”现经几位退休老者发挥余热,花费时日,切磋琢磨,得出如此校勘意见,也觉能尽绵薄,不致浪费余生,聊以献芹,谨供读者参考。

四川大学档案馆主办的《川大文化》,应该是具有学术性、权威性的资料宝库,提供的文字资料(包括网载文字)应该翔实可靠。如今供读者下载的《川大文化》中的蒲殿俊史料,居然有如此多的错误,实在不利于交流和指导。希望能够自查,寻觅原本或善本校勘修改那些资料中的误植文字。

附记:

笔者初疑蒲诗首联 “因逃”不能与“止酒”对仗。设想可作“逃田”(“逃田”读音为平平,与“止酒”的仄仄相对)。“恶(音务,去声。动词,厌恶,憎恶)税征”与“从医谏”对仗。书证为《资治通鉴·后晋齐王天福八年》:“民不胜租赋而逃。王曰:‘但令田在,何忧无谷!’命营田使邓懿文籍逃田,募民耕艺出租。”叶适《宝谟阁直学士赠光禄大夫刘公墓志铭》:“公以见种实税均其荒莱,民愿佃者第减之,上供自若而逃田尽复。”想是蒲公当时目睹军阀割据的防区时代有此现象特为书出。

承何崝兄提示“‘因逃’一语似不误”,重新思考:首联“因逃”不必与“止酒”对仗。“恶(入声。形容词,凶恶)税”是偏正结构。首联两个分句也就可以视为因果关系的复句。此诗重点不在评论时政,而是蒲公自嘲:我依从医师的谏言停止喝酒,因此逃脱凶恶苛税的强征。不必强解为“因厌恶征税而逃田”,不能改作“逃田”!

笔者遵从梁任公言,起初的设想是“孤证不为定说”,臆测错误,理合“遇有力之反证则弃之”!胡迎建研究员的评论很好:“他因止酒自然就逃脱了酒税的征收,意谓酒税甚苛。”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馆(成都)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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